周三上午, 街道办事处终于开始挨家挨户一一补发迟来的粮票和各种票券。
    “大伙儿注意了啊，明天粮店有一批新到的粮食，这次的粮食不用按人头限量买……”
    诧异的声音冒了出来，“不限量？那明天岂不是要早点去排队？”白天都要去上班呢。
    发粮票的那人没说话，想到即将到来的那批粮食，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也不知道粮管所是从哪里搞来那么多光秃秃的玉米棒子的？
    粮管所的那帮人也是贼有想法，烘干后的玉米棒子非常脆, 干脆送去工厂仔细压碎研磨，居然就成了像模像样的精细“面粉”, 他还愁着这种东西买回来该怎么吃呢？
    粮食拮据，恐怕也容不得他们嫌弃挑剔, 能吃得饱肚子就算不错了。
    方晓婷领到自家和崔家齐、程舟家那边的票券以后，挺着大肚子站在院子门口，远远看着街坊邻居齐齐围着发粮票的工作人员, 争先恐后打听着粮店副食品店的各种小道消息。
    她看着被人群围在正中间的工作人员的表情, 心里暗自嘀咕，只怕这新到的粮食压根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天就让崔家齐和越泽两人继续起早排队买供应的粮食, 她就不去掺和了。
    方晓婷的肚子渐大，眼见着就要生了, 如今走路做事完全小心翼翼, 就连小崽子都托付给隔壁的万红凤照顾了。
    好在霍家离公安局并不远，霍大哥不放心, 除了托付邻居的老人家多留心院子里的动静以外, 每隔两个小时就要找借口偷溜回家看一看, 来回奔波甘之如饴。
    当初还是公安局的老局长给霍大哥和方晓婷牵的线，再加上局里也不忙，老局长端着搪瓷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霍大哥频繁翘班，只要别跑的太过分就行。
    其他同事眼睁睁看着顶头上司偷溜出办公室回家看媳妇，默默抹掉一把羡慕的辛酸泪。
    这不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偏偏老局长都愿意放人，他们就更不敢对顶头上司有任何意见了！
    下午五点整，万红凤下了班，和崔家齐一起把小明宇送回了霍家。
    霍越泽和程舟也来了霍家拿街道办事处新发下来的票券，一群人难得齐聚在客厅说话。
    得知程舟要请假去上海玩，万红凤皱起眉，“主任肯定不会给你批一个月的假期的。”
    “我明天去试试再说，钱大哥是副主任，他应该会帮我说话的。”程舟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功请假，他还不想丢了这个轻松的售货员工作呢。
    虽然他的工作在节假日和过年那几天非常忙，但是其余时间都是闲的能发呆睡觉的那种，今年年景不好，布票供应压缩到每人每年两尺六，有那闲钱和布票来扯布的人就更少了。
    万红凤想了想说道：“你请假的时候，就说你那边的柜台暂时让我帮忙看着，最近咱们都不忙，回头把咱们两柜台之间的挡板拆下来，我就帮你一块守柜台忙活了。”
    “这样能行吗？”程舟犹豫道。
    “绝对能行，有我帮你守着柜台，你那一个月的工资就能领到手了。”万红凤摆手说道。
    她和崔家齐的婚后生活相当不错，吃饱喝足就算了，家里居然还有不少囤粮和压箱底的财物，崔家齐对她掏心掏肺，把家底明明白白全部告诉了她。
    万红凤这才知道自己真的是掉进了福窝里，她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都是程舟帮忙牵了线的，更何况两人的交情本来就好，帮着照看柜台这种小忙对她而言就是举手之劳。
    程舟还在可惜自己请假后，一个月的工资就要打水漂了呢，闻言喜道：“红凤姐，那你就帮我顾着柜台，等这个月的工资完全拿到手了，我给你分一半！”
    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霍越泽忍不住想笑。
    他不缺钱，陆陆续续也给了程舟不少装满银元的罐子和纸币，全部都被程舟暗戳戳塞到了床架子底下，隔三岔五就要拖出来抱着钱罐子好好数一数。
    抱着那么多钱币，还舍不得自己一个月的那点破工资，他还看不出来程舟还有小财迷的属性呢。
    方晓婷把各家的票券一一递过去，“明天又要起早去粮店排队，说是有新到的粮食，不限量买，越泽，你和家齐两个人不忙，这次还是你们两个去排队，我就不去排队了。”
    崔家齐乐了，“这个时节居然还有不限量买的粮食，粮管所那边又捣鼓出了什么新鲜东西？”
    上次去排队买粮食，作为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崔家齐算是长见识了。
    红薯干的供应份额卖完以后，粮店居然拿出了简单粗加工的糠麸，这就当是充饥的救命粮食了。
    这些粗加工的糠麸直接按人头论斤卖，那里面不是从稻、麦等谷皮上脱下的皮和壳，就是麦粒的壳的碎屑，摸着都扎手，吃下去别提多扎嘴了。
    崔家齐尝试着吃了一次，完全容忍不了这个委屈，他早在霍越泽的提醒下囤了不少粮食，毫不犹豫就把辛苦排队买来的糠麸在黑市里转手高价卖了出去。
    多的是粮食不够吃的人愿意花钱买这些充饥的粮食，肚子都快吃不饱了，谁还顾得上嫌弃这些扎嘴的粮食呢。
    霍越泽压根就没想过让程舟尝试着吃这些扎嘴拉嗓子的糠麸，隔天晚上就塞给了崔家齐帮忙转手。
    正巧碰到崔家齐试图吃这些粮食，这二货傻不拉几的被那些扎嘴的稻壳卡了嗓子眼，悲催的拼命灌水喝……
    霍越泽当时沉默片刻，沉静的目光仿佛像是在看一个傻逼，“你就直接把这东西蒸了吃？能咽的下去吗？”
    别人都是拿这东西和玉米面黑面混着蒸窝窝头的，直接蒸了能吃吗？傻逼！
    崔家齐别提多憋屈了，当场放话从此不肯再轻易尝试这些“新奇”的粮食，然而某个二货很快就忘记了自己放出去的大话。
    崔家齐收回自己发散的思绪，听着方晓婷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次新到的粮食是什么东西，你们明早去了就知道了。”
    不管是什么粮食，他们都得跟风抢着买的。
    霍大哥看着程舟皱眉，语气有些不赞同，“怎么突然就要去上海玩？现在外面正乱着呢，要不你们等以后再去？”
    他在公安局的消息渠道广，听闻山南省河东省那边饿死了一堆人，逃荒的灾民四散，那片地带闹腾的太厉害了。
    上海那边似乎和昌安市差不多好点，但这一路上可能不□□全，火车一路南下，经过的地方太多了，万一中间出个什么事怎么办？
    程舟缩在霍越泽身后，小心翼翼探出头，公然把黑锅推了出去。
    “大哥，这次不是我要去上海玩的，是霍越泽非要带我去的！”
    霍大哥闻言立马黑了脸。
    “……”霍越泽被身后的小调皮蛋狠狠坑了一把，顿时气笑了。
    方晓婷也笑了，“舟舟，如果你不想去上海，越泽肯定不会带你去的。”
    一句话就把推出去的黑锅又扣到了程舟的脑袋上。
    程舟继续狡辩，“我是被迫的，霍越泽非要拉着我去，反正火车票都买了，还是卧铺票呢，我们去了上海那边，很快就回来了。”
    霍大哥幽幽地瞟了他一眼，心里忍不住爆粗，快个屁！
    小兔崽子，请了整整一个月的假期，估计要在上海那边玩疯了！
    程舟被他看得有点虚，他就是去上海做个小手术，把自己的蛋宝宝剖出来而已，又不是只顾着去玩的。
    想到最后似乎越发的心虚，程舟干脆躲在了霍越泽身后，暗自腹诽，没错！他就是想去上海玩玩！
    霍越泽好笑的任他躲在自己身后，开口道：“大哥，晚上我再过来和你解释，我还得托你帮个忙呢。”
    “现在不能说？”霍大哥狐疑，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
    霍越泽轻笑，故意瞥了某个二货一眼，吓唬道：“我托你做的可不是什么好事，你确定让他们听？”
    听到他说要做坏事，崔家齐果然有点慌，急道：“我不想听你们两要做什么，大哥，我先带着红凤走了，你们随便唠，走了走了。”
    万红凤不知道这里面的缘由，被他拉着就跑，无比纳闷崔家齐为什么要溜的这么快？
    崔家齐也不给她解释，开玩笑，霍家兄弟两人合伙要干的坏事，他绝对不要再掺和进去！
    他仅仅参与过一次，就是几年前人贩子盯上霍家小崽子想要拐卖的事情。
    当时霍越泽拉着他们几个发小上门打断了那帮人贩子的腿，亲自送着那些人进了公安局吃.枪子，这事还不算完！
    就连高原都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那些人贩子显然是个有组织的团伙，大鱼早就察觉到不对劲跑了，抓住的都是些小鱼小虾。
    霍家兄弟两人怒不可遏，偏偏公安局也查不到其他线索和证据，这桩案子就这样不了了之。
    霍大哥和霍越泽在私底下耗费心思查了将近一个月，崔家齐认识的狐朋狗友多，不巧帮了一点忙，于是就那么不幸地见到了霍家兄弟抓住大鱼实施的那些血腥手段……吓得崔家齐接连两天没睡好。
    鬼知道这次又要搞什么？他最好早点溜走，免得又被迫见到一些吓死人的场景！
    霍家客厅，四人面面相觑。
    方晓婷打了个哈欠说道：“你们慢慢商量事情，我进屋去睡会。”
    看样子她也不能听，还是牵着小崽子和崔家齐一样早点撤吧！
    眼见着霍大嫂和小明宇进了卧室，霍越泽当即给四周罩了一层精神力屏障，免得被其他人偷听。
    “大哥，大嫂也快生了，你在医院里开出生证明的时候，能不能帮我也搞一张？”
    霍大哥纳闷，“你要那个干什么？”
    这东西除了方便上户口以外似乎也没什么用。
    程舟悄声说：“我们也要给自己的小崽崽上户口啊。”
    他和霍越泽早就商量好了，把这件事情半真半假告知霍大哥也没关系，毕竟未来家里会多个蛋宝宝，他们很需要霍大哥的积极掩护和帮忙。
    况且霍越泽也会在对方的潜意识里下一个禁言的暗示，免得霍大哥哪天无意间对外说漏了嘴。
    霍大哥：“！”
    哪里来的小崽崽？！
    霍越泽道：“我们去上海就是为了这件事，你也别问我们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只要帮着我搞到出生证明，另外再帮我演一场戏。”
    “什么戏？”霍大哥的目光越发疑惑。
    程舟顿时趴在他背后止不住闷笑，霍越泽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因为某种原因，我在外面抱养了一个孩子……”
    “……”霍大哥沉默，还有人上赶着给自己抹黑的？是个男人都没法容忍这种羞辱！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一言难尽，“越泽，你想好了？这种话说出去很丢脸的。”
    程舟彻底笑出了声，直拍着霍越泽的后背，显然乐坏了。
    霍越泽听着耳边的笑声，破罐子破摔道：“你也不要说别的，就说我专门去外面抱养了一个孩子，至于其他的，随便外边的人怎么想！”
    一劳永逸！
    他现在的年纪不算大，等到二十几岁以后，肯定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街坊邻居上赶着给他牵线说亲事，与其等到那时候费尽心思拒绝，倒不如直接从源头上掐灭了这些人的想法。
    ***
    晚上回到家，程舟依然笑得直不起身子。
    霍越泽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气的倾身压了下去，堵住他的唇，以实际行动让某个止不住笑的小调皮蛋闭了嘴。
    第二天凌晨六点多，霍越泽早早起来去粮店排队。
    崔家齐顶着困顿的眼神姗姗来迟，“老哥，你知道这次供应的粮食是什么吗？”
    “不知道，”霍越泽转头看了一圈。
    这附近的街坊邻居基本都是营养不良的模样，脸色蜡黄，无精打采，队伍里夹杂的小孩子饿的尤其明显，眼睛出齐的大。
    想到他们三家人不同于其他人的健康状态和精神气，霍越泽微微皱眉。
    他回去就得问问擅长伪装的舟舟，有没有法子能改变他们的面貌状态和精神气？不然他们站在人群里简直太显眼了，迟早得招来麻烦。
    两人左等右等，总算等到了八点钟，粮店准时开了门。
    一群人蜂拥而上。
    饶是霍越泽和崔家齐身形高大，挤到人群里面依然废了不少劲。
    历尽千辛万苦买到所谓的不限量供应的粮食，两人有些傻眼。
    粮站的工作人员在一边反复喊着：“这是用玉米棒子碾压磨碎的粉，大家拿回去和红薯面玉米面混着吃，绝对能填饱肚子。”
    “……”崔家齐表示他真的彻底服了那帮粮管所的工作人员了，简直是不择手段充分利用各种粮食填饱大伙儿的肚子！
    光秃秃的玉米棒子搁以前谁会看一眼啊？现在呢，反倒成了城里人争相哄抢的救命粮食了。
    霍越泽倒是挺赞赏粮管所的做法的。
    昌安市粮管所里的那些人绞尽脑汁搞来各种粮食，大部分人及其幸运，都处于吃不饱但也饿不死的状态，这个繁华的大城市始终没有像外面的省城那样乱起来，粮管所在这其中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前一阵子，崔家齐放话再也不肯轻易尝试从没见过的粮食，打脸现场很快来临。
    下班以后，崔家齐忍不住第一时间将早上辛苦排队领到的“玉米面”拿到厨房，在作死的边缘跃跃欲试。
    万红凤摸着用光秃秃的玉米棒子磨成的面粉，紧皱的眉头从头到尾就没松开过，这种东西居然也能吃？
    看着崔家齐望过来的好奇目光，万红凤哭笑不得，不得不尝试着加了水做蒸饼。
    崔家齐不出意料又被卡了嗓子眼……
    程舟也对这种新奇的“玉米面”无比好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在灶台上捣鼓半天好不容易将其蒸软了，然后熬成稀烂的软糊糊，表面上的看相是相当的不错。
    霍越泽都没来得及说一句让他小口尝着试试，眼见着程舟大口就咽了下去，下一秒猛地捶胸拼命咳嗽，“这玩意……怎么、咳咳、这么难吃啊？”
    霍越泽急忙帮着拍他后背，倒了一杯温水给他喝，皱眉说道：“我都跟你说了别吃这东西，那是玉米棒子磨碎的粉，怎么可能好吃呢？”
    偏要不信邪！
    程舟咳得眼睛都红了，泪珠儿坠在眼角欲掉不掉，模样可怜兮兮，他从来没吃过这么扎嗓子的粮食！
    “还是很难受吗？” 霍越泽心疼的将他抱到怀里，冷着声音道：“我就不该纵着你瞎胡闹！”
    “没事没事，我现在好多了，”程舟又喝了一大口温水，像是没了精神气一般窝在他怀里。
    闭眼歇了片刻，程舟摸了摸肚皮里又开始调皮滚动的蛋宝宝，痛定思痛，说话的语气非常认真。
    “我发誓，我再也不瞎折腾了，我现在觉得大米小米萝卜白面简直太好吃了！”
    他趴在霍越泽的肩头，嘴里止不住感叹：“那些人是怎么做到把这些东西吃进嘴里的？”
    霍越泽轻声说着：“肚子饿到了一定的地步，谁还顾得上嫌弃这些救命的粮食呢？”
    饿极了的人，只怕连煤球吃的都是香的，咯嘣脆，像是吃什么美味佳肴一样越嚼越香。
    这不是夸张夸大吹牛皮的虚假传闻，而是霍越泽从那些出去跑运输的司机口里亲耳听来的，外地的饥荒远比昌安市更加严重，那里遍地荒凉，满目凄凄……
    霍越泽不再深想，将程舟往上抱了抱，抹掉他眼角的泪珠，捏住他的下巴说道：“张嘴，让我看看你的嗓子眼。”
    程舟乖乖张开嘴，含糊不清道：“我真的没事，就是刚才咳得厉害了点。”
    粉嫩的舌尖顺从地探出来，目光温顺，眼尾还泛着轻微的红，霍越泽看着他，眸色渐深，完全忘了自己的本意，当即狠狠亲了下去。
    唇齿亲密相缠，不等他继续动作，一阵轻微咕咕响的声音从某个人的肚子里传出来。
    “我饿了。”程舟害羞捂住脸，神色有些囧，下午只顾着折腾那个难吃的玉米糊糊，他都没来得及吃饭呢。
    霍越泽闭了闭眼，不甘心地摩挲着他的后腰，咬牙切齿道：“等着，我这就去做饭！”
    两人吃完饭，程舟瘫在床上摸着不停滚动的肚皮，心绪慢慢发散。
    他的蛋宝宝真的太好动了！
    就连程舟都止不住发自内心的冒出疑问，他在里面滚得这么频繁，就不会晕吗？
    像他们这种体质孕育出来的蛋宝宝，身体肯定棒棒的，长的绝对非常健康结实，可应该、不会、滚得这么欢实啊。
    当初医生给他看的那个视频，里面的蛋宝宝非常安静萌软，可是他的小宝宝似乎有点不太一样，可能出来了依然喜欢到处滚……
    蛋宝宝剖出来以后，破壳期一般需要一个月，他很有可能得满屋子找自家调皮的蛋宝宝滚到哪里去了呢。
    想到这里，程舟就止不住心累。
    他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医生一定骗了他！
    霍越泽躺在一边听着程舟嘴里不停的嘀咕，明智选择闭嘴不发表意见。
    不管他们两人的小宝宝有多皮，到了他的手里就得乖乖的坐着，不乖直接打屁股，他就不信自己制不住一个小崽崽！
    然而半个月以后，打脸来的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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