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老鼠从李容若的身侧路过，竟然在啃食翠儿的血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想到耶耶，想到丈夫房遗则。她想到妯娌高阳公主，想到宫中的圣人。
    没有人给她喝水，她的嗓子干得冒火。她嘶哑着说：“……我知道，我愿意说。”
    ……
    永徽元年正月，高宗皇帝命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等人等修在《贞观律》的基础上修订最新法律《永徽律》。永徽二年闰九月，《永徽律》完成十二篇共计五百条，奏上颁行。
    李元景谋反案，竟然是新法颁布后的第一件大案。
    根据《永徽律》，荆王李元景被判处死刑，儿子李则、女儿李容若一同处刑。高阳公主夫妻、丹阳公主夫妻坐罪自尽于府中。
    后面涉及的东西太多，张嫣查了大概，再让狄仁杰当主审官不合适。她将目前所拥有的证据递交给舅舅长孙无忌，让长孙无忌成为主审官。
    果然长孙无忌没有让她失望。
    这位赵国公根据李元景“手把日月”的豪言壮语，给房遗爱和薛万彻判罪。他给出的理由让人无法反驳：房遗爱和薛万彻与荆王共商大事，荆王有犯心，二人不制止，应为同谋。
    查实巴陵公主与驸马柴令武不不知情，逃过一劫。
    “至于吴王李恪、江夏王李道宗……圣人何不将他们论罪处理？”长孙无忌私底下跟皇帝外甥提建议，“蜀王李愔、驸马执失思力等人，可流放到岭南。”
    长孙老阴比想趁机搞一波大清洗，甭管你有罪没罪，皇帝看你有罪，你就是有罪。
    疑罪从有。
    吴王李恪曾经是李治的对手，文武双全，当年太宗皇帝选太子，李恪的呼声不可谓不高。而江夏王李道宗是宗室当中的将领，是手里有兵权的人。蜀王李愔是李恪的同母亲弟弟，长孙无忌想要收拾哥哥，连带弟弟也不会拉下。
    至于执失思力是九江公主的驸马，九江公主是高祖皇帝的女儿。他是突厥人，先后大败吐谷浑、吐蕃、薛延陀，在军中有名望。
    长孙无忌打击对象的标准有两个：有实力的，有兵权的。
    只要这两种人都铲除掉，皇帝的位置不就稳了吗？
    骇，小老头的心里可毒了。
    你们不是想要搞事造反吗？来啊，干脆搞一波大的，看谁斗得过谁！
    张嫣皱了皱眉头，没同意长孙无忌的提议。她道：“真正的罪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但是无罪之人，朕不会冤枉他。”
    长孙无忌的表情悻悻的，感情是他自己自作多情了。外甥当上皇帝，自己有主意，不听他的。
    他干巴巴地憋出来一句：“圣人仁德。”
    然后小老头就走了。
    在张嫣看来，皇帝当得好不好，不是靠铲除异己来维持的。她凭白给人捏造罪证，然后让人家全家老小上百人都背负着谋逆的罪名，她做不到啊。
    她闷闷不乐地跑回去长安殿，正处于自我怀疑的阶段。
    她看见萧靖握着舂米的棍子，一下一下在石臼里头不知道捣什么。他把袖子挽到胳膊，看起来真是卖力极了。
    “你在做什么？”她挥退旁人，好奇地凑过来，“舅舅，你在捣黑芝麻？还有白白的，是大米？”
    “对啊，弄点黑芝麻吃，白的是糯米。最近我脱发有点多，吃点芝麻糊补补。”
    萧靖摸了摸头顶，他发觉最近头发掉得有点多。大概原身在感业寺剃过头，然后又生孩子，毛囊受损再加上激素的影响下，头发真的是一把一把地掉。
    他顺手揉了揉张嫣的发髻，发现她的发量也少了。
    天呐，她才二十三岁，怎么就开始秃头了？
    他震惊地问：“嫣儿最近愁什么事情了？瞧你的头发少了好多……年轻人看开点，你头一次当皇帝，压力大，要学会自己释放压力。”
    “呜呜。”
    张嫣露出痛苦的表情，瞬间觉得什么谋逆大案，都不如她的发量问题来得严峻。她说出自己心中的困惑，问：“舅舅，我不想冤枉李恪和李道宗等人，是我做错了吗？”
    “你没错啊。”萧靖抱了抱她，安慰道，“为什么要冤枉一个人呢？即便吴王和江夏王以后造反，难道你没有能耐将他压下去吗？”
    张嫣顿时豁然开朗，她笑了。
    万一旁人真的造反，她也不怕。她不屑于捏造吴王造反的伪证，凭白无故夺人性命。
    去他的案子！
    还她一把浓密的秀发！
    她抢过萧靖手里的舂米棍子，重重地捣着黑芝麻，以此来发泄近日压力。不到一刻钟，她已经把芝麻捣烂，一股浓郁的芝麻香气飘散出来。
    唔，她决定最近的下午茶都吃黑芝麻糊。
    里头再加两个白白嫩嫩的汤圆好了。
    作者有话说：
    有引用薛万彻和《永徽律》的相关资料。
    啊，谋反案到这里写完啦。感谢在2021-03-11 21:52:59~2021-03-13 13:3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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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9章 李治不荒唐（48）
    ◎唐高宗想要封后◎
    永徽六年
    去年腊月出生的六皇子李贤堪堪满月, 中书舍人李义府首起支持“武妃为后”。许敬宗、崔义玄、袁公瑜等积极分子见机行事，支持圣人立武贤妃为皇后。
    武贤妃有二子一女, 在子嗣方面取得优异的成绩, 胜过只有二女一子的萧淑妃。
    没错，萧靖在生下女儿安定公主之后，被张嫣晋封为贤妃, 位居一品。如今宫中没有皇后，圣人没有新迎贵女入宫，好多人都猜测下一任皇后会是萧淑妃和武贤妃当中的一人。
    萧淑妃紧张极了, 最近拼命表现自己“贤德”的一面, 渴望能更进一步。萧靖的心态倒是很好，与其关注外面的谣言风雨，他还不如先照顾好自己的小家。
    他给二胎生的女儿取名叫安安。
    对于这个历史上早夭的公主, 他担忧极了, 怕养不到大。幸好安安的身体不错，现在小姑娘有四岁了。王皇后早已被废出宫，根本可能发生“王皇后毒杀安定公主”或者“武氏毒杀亲女”的事情。
    安安梳着一对花苞头小发髻，辫子上坠着红红的玛瑙珠子，看起来特别喜庆可爱。现在正月天气冷，她抓着兄长李弘的手，冷得小帅哥打了一个寒战。
    “妹妹, 你怎么不带手炉了？”李弘任劳任怨地握着她冰凉的手，任她取暖，“是不是嬷嬷忘了？”
    六岁的李弘身为这个小家里的大哥，已经成长为一个很有责任心的男孩。他是长子, 理应照顾好弟弟妹妹, 孝顺耶耶和阿娘。嗯, 容姐姐也算是他的家人，他愿意看顾容娘。
    小孩很有阴谋乱地想到，是不是嬷嬷怠慢公主，有人想害安安等等。冬春时节很容易生病，小儿体弱，一场风寒和高烧说不定会夺去小命。
    “不是啦，是我自己来得急，不想带那么重的手炉。”安安毫不在意地说。
    阿娘生弟弟，在产房做了一个月的月子。安安见不到阿娘，想念极了，她让身边的宫女打听到阿娘有空，立刻飞奔着跑过来了。
    安定公主从幼儿园逃课了。
    萧靖刚睡醒，他看到儿子和女儿过来找，笑得特别灿烂。他伸手道：“弘儿过来，给阿娘抱抱。还有安安，也抱你。”他一个月没见着孩子们，太想念了。
    李弘脸红红的，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他都六岁了，怎么还要阿娘抱抱呀？
    倒是安安如乳燕投怀一样，飞扑到阿娘的怀里。她闻到阿娘身上的奶香味，叽叽喳喳地说话：“阿娘，我日日有喝牛乳，不知道有没有长高。耶耶给了我一匹纯白的小马，我特别喜欢，但是我不会骑马。五哥新学会骑马，我让他带我上去，他不带……”
    这个小告状精！
    李弘紧紧地抿着唇，他认为自己的骑术不精，才没有带妹妹。耶耶带过安安几次骑马，让安安坐在前头，这个疯丫头兴奋到尖叫，小脚乱蹬。
    “没事，你哥不带你，娘带你骑马。”萧靖安慰着安安，“等春暖花开的时候，阿娘带你去骑马，若是你耶耶有空，明年我们去洛阳看牡丹。”
    “哇，好哦！”
    安安佩服地看向阿娘，果然是阿娘有办法。虽然明年的事情远得像下辈子一样，小姑娘从未去过远方旅游，期盼极了。
    萧靖想着后世每逢黄金周小长假去旅游的普通家庭，再对比一下自家。
    不能经常出去旅游，大概就是皇帝的贫穷之处。
    皇帝每去一个地方，必定耗费钱财百万。君不见隋炀帝喜欢坐船南下旅游，玩着玩着，这国都亡了。
    就离谱！
    张嫣活了几辈子，几乎不会离开国都。萧靖觉得特别对不起老婆，老婆长那么大，竟然没看过大海。
    太可怜了。
    洛阳是唐朝的东都，皇帝在洛阳是有行宫的。萧靖没在孩子们面前说大话，等到永徽七年的时候，高宗皇帝下诏《建东都诏》，开启长安与洛阳的二京制。
    到时候他们全家可以去洛阳旅游，看洛阳的牡丹花，顺便去看龙门石窟。龙门石窟始建于北魏，兴起于唐朝，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皇家石窟。后人说里面有一尊卢舍那大佛，是参照武则天的面容建造的。
    萧靖瞅着自己的脸，怎么也脑补不出来那一尊大佛该被画师们p图成什么样子。
    明明他长着一张很妖艳漂亮的脸蛋！
    安安像他，生得大眼睛小酒窝，笑起来很甜。李弘的小眼睛长开了，是内双，不太像老武家的美貌，更像是老李家的人。
    臭小子板着脸的样子，特别能吓唬人。
    萧靖抱着安安，跟她说：“你今年四岁，明年你五岁，可以学骑马。到时候我们去洛阳玩，我让宫女给你做几身窄袖的骑马装，你好骑上小马驹。”
    这个主意好，可把小姑娘乐得眼儿弯弯。
    李弘站在一旁，跟阿娘汇报自己最近的情况。他朗声道：“阿娘，夫子布置的功课我做完了，然后背书，我每日背给耶耶听。有些许不懂的，我向耶耶请教，耶耶跟我讲《三国志》的一个故事，说书读百遍其意自见……”
    “啊，这——”
    萧靖完全能脑补出来，张嫣辅导孩子功课，几乎要发狂的样子。
    她哪里是真给孩子讲故事。
    分明是她被烦得脑壳疼，不好意思直说，怕打击小朋友学习的积极性。所以她引用《三国志》里面的一个典故，拿来忽悠李弘。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这句话，是一个叫董遇的人说的。董遇非常好学，旁人向他请教知识，董遇不教，用“书读百遍其意自见”来回答。旁人说没时间读书呀，董遇说：冬天，夜间和阴天不怎么干活，这三种时间可以拿来读书。
    “董遇说得不全对，你要学会自己分辨。”萧靖怕李弘晚上看书，小小年纪得近视眼，“晚上是休息的时间，你熬夜看书，白天会没有精神。”
    “阿娘，可是耶耶说的——”
    “朕说什么了？”
    张嫣绕过屏风，走进来屋子里。她在外面听到孩子们说话的声音，笑道：“你们在聊什么，说来与朕听一下。”
    安踏踏踏地跑过去，要抱耶耶的大腿。李弘不好意思地朝耶耶行礼，颇有一种“果然背后说别人，别人会出现”的尴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