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陆嬷嬷以为宫女给王爷当妾，就算是顶天了。没想到阿淹把长广王哄得跟什么似的，竟然一家独大，好几年下来，让王府里没有别的女子。
    再相见的时候，便是今年了。
    陆嬷嬷见到长广王身边的漂亮姑娘，一眼就认出来是同屋的阿淹。阿淹的薄刘海早就留长，绾在耳后，露出一双秋水似的眉眼，温柔多情。
    阿淹也认出她来，没有摆架子，亲亲热热地喊“娘”。
    她把一副黑碧玉耳坠送给陆嬷嬷，黑碧玉的颜色浓，平日里看似黑色，透过阳光能瞧出浓郁的绿光。张嫣嫌自己戴起来老气，陆嬷嬷上了年纪，戴这个正合适。
    在宫里不打眼，但着实是好东西。
    果然收到礼物，陆氏高兴得眉开眼笑。
    她的闺女没忘记她呢！
    张嫣知道陆嬷嬷是管朝阳店小厨房上菜的，过来就问：“娘，我想问厨房要个灶眼，炖一锅好汤给王爷补补身体。肉要羊腿肉，不要太肥的，药材用常山王送来的那些。”
    说着，就往陆氏的手里塞了两颗银角子。
    陆嬷嬷的眼皮子一跳，恐怕阿淹要干什么大事。
    这都是些什么药材啊，鹿茸、杜仲、枸杞子、淫羊藿……
    她知道长广王还没有子嗣，只怕阿淹是想在这里使力。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地位就稳妥多了。
    “小看你娘，要什么钱。”陆嬷嬷把银子推回去，“娘亲自给你熬，熬得浓浓的一碗，给你送过去。”
    当夜里长广王喝了羊肉汤，两个月后，传出消息说阿淹有孕。
    再然后，两人的婚事定下来，阿淹竟然能当王妃娘娘！
    陆嬷嬷一惊，真心替干女儿高兴。
    陛下回来之后，得知她与阿淹的关系，特意让她来照顾女儿出嫁。陛下愿意放她出宫，让她随长广王妃出嫁。
    “这是大好事啊！”
    陆嬷嬷大喜过望，陆续收拾屋子里的细软和财产，对皇宫毫不留恋。
    她只是一个老妇，脸上长了斑和皱纹，没有美貌，在陛下身边没有出头的机会。说不定什么时候来个年轻漂亮的女官，陛下抬举，人家就能顶了她的位置。
    到时候打发她去伺候小妃嫔？
    这个差距从天上落到地下。
    皇帝宫里的掌事嬷嬷，走出去有底气，旁人都尊敬。妃子宫里的嬷嬷，却要看别人的脸色，整天受气。
    若惹上一个脾气不好的主子，动手打骂都是常事。
    陆嬷嬷一想，倒不如跟在闺女身边，来得舒坦。
    虽然王府不比宫里气派，府里规模小，但是规矩也少啊。
    王妃身边的大嬷嬷，也是相当体面的职业。大嬷嬷不用怎么干活，只用使唤下面那群小丫鬟就行。
    张嫣把手搭在陆氏的手上，柔柔地说：“以后要靠娘照顾我，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一定的。”
    陆嬷嬷摩拳擦掌，谁想要害王妃娘娘，就先过她这一关！
    她早就盯着宫人们把偏殿收拾出来，检查过没有不干净的东西，才让阿淹暂住进去。结果两人没说几句贴心话，只见高洋过来了。
    天子的身形高大，因为从刚战场上回来，杀了许多人，无形中威严更足。
    别人都怕他，但张嫣不怕，行礼道：“陛下万福。”
    “阿淹快起来，你这月份都大了。”高洋连忙把她扶起来，“你还没吃晚膳吧？想吃什么？都让厨房的人去做。”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他得不到，就总想对别人再好一些。
    说不定看到他的好处，阿淹就喜欢他呢？
    等孩子生下来，他还有机会的。
    他好久没有跟阿淹约饭了。
    张嫣微微垂眸，当作看不懂别人眼里的热切。再抬头的时候，她笑得跟没事一样，道：“陛下爱吃什么，就让他们准备什么，妾都能吃的。”
    “现在快到十月，天气有点凉，阿淹可要吃铜鼎煮的？切点牛羊肉，再烫点蔬菜，味道鲜美。”
    张嫣没反对：“那就吃铜鼎。”
    在三国魏文帝曹丕的时候，火锅的发展进入到一个崭新的时代。曹丕爱吃火锅，专门发明了一种“五熟釜”，就是把锅子分成五格，来煮不同的食物。这位曹先生喜欢请人吃火锅，看谁顺眼，就赐下五熟釜。
    到了南北朝时期，火锅就更普遍了，时人将五熟釜称为“铜鼎”。
    天气转凉，正是吃火锅的时候！
    陛下说要吃铜鼎，厨房里的宫人立刻去准备。大锅里有常备的高汤，用来做火锅的底汤正好。
    宫人们在底下烧火加热，一掀开盖子，香味顺着热气飘得一屋子都是，一锅是牛肉汤，一锅是菌子汤，还有一锅是鸡汤。
    按理说都是香喷喷的汤，但端菜的小太监有些犯难。
    他小声问：“王妃爱吃什么口味的底汤？”孕妇的口味很奇怪，火锅的味道重，别女人一闻就吐，倒成了他们的罪过。
    熬汤的师傅一把敲在小太监的脑壳上，骂道：“你傻啊，不会先盛上一小碗，问她爱喝哪个汤？”
    “对哦。”
    小太监把三种汤都送出去，很快就得到答案：她爱吃牛肉汤和菌子汤，不要鸡汤。
    真材实料的牛肉汤，把骨髓都熬进去了，上层泛着一层牛油，熬得是浓浓的奶白色。菌子汤用的是野生蘑菇，山珍的鲜味，爽口不容易腻。
    吃火锅要围坐在一块儿，高洋耍了心眼，难得跟阿淹坐在一张饭桌吃饭。
    皇帝的心里美得要死。
    很可惜，下一秒，他就美不起来。
    太监王有福禀报道：“陛下，常山王到了，正在殿外候着。”
    表情瞬间垮下去的高洋：“哦，让他进来吧，你们给他添一副碗筷。”
    多个人多一双筷子，都到了饭点，他没有不让兄弟吃饭的道理。高演打听到阿淹已经进宫，怕高洋做出什么丑事，特地跑过来盯人的。
    当备胎当到他这个份上，好人呐。
    幸好，看起来一切平安。
    张嫣以前给高洋当过试毒的宫女，陪皇帝吃饭，算业务熟练。但她没想到高演也来了——
    一想到高演拐着弯给她送柚子，她尴尬得想要用脚趾抠出来一座未央宫。
    嗯，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高洋有点小心思，没怎么藏。但高演藏得很好，别人都不知道。
    常山王捧着碗和筷子，只能用余光偷偷看阿淹。阿淹的肚子显怀了，跪坐吃饭的时候恐怕很难受，他出言道：“胡坐会舒服一些，不必讲究礼数。”
    坐姿分成正坐和胡坐，正坐就是汉人传统的坐姿，又称跪坐，把臀.部坐在脚踝上，身姿挺拔端正。而胡坐是胡人的习惯，盘腿而坐，直接把屁.股坐在地上。
    高洋和高演都是盘腿而坐，他们有鲜卑血统。
    “对，阿淹不用学汉人那一套，把腿放下来才好。”高洋这才注意到，“要不朕给你搬个胡床，坐在上面？”
    “不用了，胡坐已经挺好的。”
    张嫣摇摇头，她学着把脚放下来，幸好裙子的下摆大，不然别人看到她的鞋子就很尴尬。
    她在孕期正是胃口好的时候，带着雪花的肥牛片，她一个人能吃一盘半。还有清单的菌菇汤，她烫青菜，吃了两碗。
    两位备胎能吃更多。
    高洋和高演联手吃完六斤牛肉，四斤羊肉。他们不爱吃蔬菜，只夹了几筷子豆芽。
    连带主食的胡饼，做得非常有嚼劲，这哥俩一人吃了大半斤。
    张嫣看了看胡饼，没有拿。她爱吃火锅的汤涮面条，或者配米饭也行。
    高洋问她怎么不吃饼，她糊弄过去，说：“胡饼费牙，吃着胃里不舒服。”
    其实就是她挑食。
    高演若有所思，对着伺候的宫人说：“你们用菌子汤煮一斤汤饼，要切得细一些。”
    汤饼就是手擀面，阿淹不爱吃硬的饼，她应该爱吃软乎乎的面条。
    备胎二号自认为又做了好事。
    他是好人。
    煮好的面条很快就端上来，上面点缀着几片嫩蘑菇和葱花，看起来特别诱人。果然姑娘夹了满满一碗面，重新烫了牛肉跟青菜，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吃饭的样子挺好看的。
    用过膳，高演没走，高洋嫌他碍眼，问弟弟有什么事情。
    常山王的理由很正当：“明日就是步落稽的大婚，怎么把人抬出去，今日总要提前试试吧？就怕考虑不周全，明日出纰漏。”
    高洋认可这种说法：“是这个道理。”
    他让宫人取来结实的牛皮毡子，让阿淹坐上去。他吃完饭力气足，跟高演一前一后，打算模拟怎么抬人。
    张嫣：肚子好饱，我是不是很重？
    她出门前称过，不到一百二十斤，晚饭有喝汤吃火锅，又会增加两三斤。再加上毡子和婚服、金银首饰的重量，可能要去到一百五十斤。
    平摊在两位兄弟手上，一人要抬七八十斤东西？
    一个小时的路，换成没什么力气的小白脸，恐怕在半路上把她给丢了。
    “妾坐上去，不会摔下来吧？”
    “妾很重的……”
    “没事，阿淹坐吧，你要是摔下来，朕就砍了常山王的脑袋。”
    “？？？”
    高洋的体力好，他带着大军爬山过河，举着刀砍人都不觉得累。高演胜在年轻几岁，十九岁的小伙子没有不良嗜好，身体素质棒棒的。
    哥俩扶着阿淹坐稳，绕着昭阳殿走了好几圈。傍晚的月光悄悄洒下来，两个大傻逼抬着人，顺利走了一个小时，累得直喘气。
    一切都非常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