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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策行三国 | 分类:历史军事 | 作者:庄不周
被称作马槊的丈八长矛真正大放异彩是在马镫发明之后的魏晋南北朝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孙策问马超能否将现有的长矛增加一丈五,提升两三尺的长度,却对骑士的武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马超仔细想了想,说道:“可以是可以,但需要对马鞍做一些改进,前后桥增加高度,可以增加冲击时的稳定性,但鞍桥太高会影响上下马,可能要专门配备一个侍从才行。”
“白毦士中能有多少人可以胜任?”
“一半吧,训练一下,也许可以更多一些。”
“那你先试试看。”孙策做出了决定。他本来想将马镫的秘密先用在具装甲骑上,可是马腾居然想玩手段,让他对马家父子不太放心,决定再保留一段时间,虽然不知道还能保留几天。在骑兵越来越得到重视的情况下,马镫的出现已经是必然,只需要一个火花闪现。
马超有点勉强,但还是答应了。孙策身边通晓骑战的不是他一个,他如果拒绝,这个机会很可能就落到别人手里了,比如阎行,比如郭武、徐盛,都有这个能力。
不出马超所料,孙策又让郭武等人依次试用具装。在他的计划中,这些精锐骑士配备具装势在必行,他没有足够的战马资源,无法像袁绍那样装备三百甲骑,他只能充分发挥人的优势,将这十几名骑士的能力发挥到极致。如果有具装,上次损失不会那么大。
在郭武等人试用具装的时候,孙策和马超交流了相关情况。马腾和韩遂提供的战马正在赶来的路上,总共一千匹战马,有三分之一要留给周瑜,剩下的将在一个月内运到平舆。这些马长途跋涉,掉骠是必然的,到平舆后第一件事就是精心喂养,恢复体力。汝南没有牧场,也没有专门的牧草,只能用粮食喂养,孙策为此要准备大批粮食。在目前的形势下,如何严明军纪,利用好这些粮食,不让某些人从中牟利,就成了孙策与诸将反复交待的事情。
军正高柔已经汇报了好几起盗售军粮的事件,主簿杨修也提出加强粮食管制,其中一些证据就指向骑兵,包括马超率领的义从骑。一匹战马的粮食配额相当于两个骑士,一名骑士手中至少有三份口粮,如果有人将战马的配额卖掉,用草料代替,平时看不出来,一旦发生意外,需要骑士上阵,战马的体力会严重不足。
孙策也不掩饰,开门见山的提出了证据。马超顿时急了,咬牙切齿的对天发誓,回去一定严查,抓住一个处理一个,绝不姑息。孙策相信他。对马超来说,这点卖粮的收入不值一提,影响了他立功才是大事。况且马腾在关中等着粮食救命,他在这里盗卖军粮也说不过去,马超再没脑子也不会干这种事,肯定是部下骑士的个人行为。人无完人,哪儿都会有见利忘义的人。
试乘完毕,马超急着回去查案,连饭都没吃就走了。
……
孙策接到孙坚的消息,太尉朱儁因灾异免职,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去长安,孙坚就建议他散散心,到南阳、颍川一带走一走,看看新政成果。朱儁接受了,但他的想法更大,他不仅要看南阳、颍川,还想看吴会,顺便回家省亲。
故主到自己的辖区参观,孙策肯定要热情接待。他能有今天,占了朱儁不少光。如果不是太尉军令,他也没那么明正言顺。现在用不上了,这份情义还在。何况朱儁虽然有点老顽固,个人品德无亏,还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前辈和长者。
孙策本来打算亲自去迎,可他现在确实走不开。他就是中枢神经,围着他转的谋士就有数十人,卫士近千人,每天都向他请求汇报的人也有几十人,他一动,这些人都要跟着动,对沿途各县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孙策想来想去,决定安排一个有份量的代表,代替他去陪同朱儁。
派谁去?孙策一直没想好。
袁权提了一个建议,她觉得许虔可以胜任这项工作。许家是平舆大族,许虔是名士,身份足够。许劭与孙策闹得不愉快,但许虔却很识时务,合作得非常不错,尤其是平舆工坊两次建设,许家都提供了很大的方便,许虔的夫人陈氏忙里忙外,是袁权的得力助手,陈逸虽然没有入幕,在民间舆论也给了孙策不少正面评价,应该说,许家就是孙策处理汝南世家的最佳典范,让许虔出现迎接朱儁,既是对许虔的嘉奖,也是以示公正的机会。换成孙策的亲信,朱儁说不定还会以为是假象呢。
孙策觉得有理,派人请许虔来,把情况说了一遍。许虔一口答应,又主动推荐了他的内弟陈逸。
孙策答应了,派人请陈逸来。陈逸很快就来了,但不是一个人,与他联袂而至的还是两个人,一个是不久前刚刚弃官而归的山阳太守袁遗,一个是袁遗的表弟何夔。他们正好在平舆访友,与陈逸相谈甚欢,听说孙策请陈逸相见,便不请自来。袁遗是想借机见一见袁谭,何夔却是想见孙策本人。
对袁遗的来访,孙策并不意外。他选择了弃官归乡,就是有意与袁绍保持距离,来探望袁谭也是可进可退,袁绍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反倒欠他一份人情。何夔主动来见却有些意外,这位可是很傲气的名士,袁术曾派人请他,被他严辞拒绝,搞得袁术很没面子。如果不是因为有姻亲,袁术肯定要把他干掉。
何夔个子很高,有八尺三寸,再加上高冠,看起来像根柱子。身材魁梧,再加上不苛言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让孙策倍感压力。
第1117章 不比从前
有压力的不仅是孙策,一向大方得体的袁权也有些不适,本该第一时间出来布设酒宴的她站在后堂来回转圈。
见酒水饮食迟迟没有上来,孙策很是意外,以为袁权有事出去了,没人安排,便让人去看看。过了一会儿,朱然回来,神色有些不安,悄悄地示意孙策出来看一下。孙策不解,向陈逸等人告了罪,起身来到后院,一看袁权脸色不对,连忙上前询问。
见孙策来了,袁权很是为自己的失职内疚,连忙向孙策表示歉意。
“怎么了?”孙策拉着袁权的手,发现她的手有些凉,手心还有汗。“身体不舒服?”
“不是,今天准备不周,恐怕要怠慢贵客了。”
“贵客?陈逸还是袁遗?”见袁权脸色更加不对,孙策咧了咧嘴。“你不会是说何夔吧?”
“除了他,还能有谁?夫君,你不会不知道他是谁吧,阳夏何氏可是陈国鼎鼎有名的名族。”
孙策挑挑眉。“怎么,比你四世三公的袁家还有名?”
“若是我家盛时,倒不至于如此。可现在不比从前,这里又是军营,各种食材有限,多是一些家常菜蔬,没有一件山珍海味,又没有准备,急切之间能做出什么美味?这何家是出了名的豪侈,何叔龙幼承家风,一般饭菜是入不了口的……”
听袁权这么一说,孙策倒想起一件事来。他对何夔的生活习惯不太清楚,但是对他儿子何曾的豪奢却不陌生。何曾是西晋开国功臣,位至三公,一餐费至万钱,还说没有下筷子的地方,开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头,当时就被很多人批评。
原来这也是何家家风啊。
“既然如此,那就别费心了,请他吃工作餐。”
“工作餐?”袁权一头雾水。
“平时招待办事人员吃什么,就让他吃什么。反正不管你怎么准备也达不到他的标准,索性简单点。”
袁权想了想,用力点点头。“说得有理,出奇制胜,说不定倒能歪打正着,落个节俭的名声。他是陈国名族,又是党人,在士林中颇有影响,若能为夫君扬名,不失为美事。”
见袁权误解了自己意思,孙策不禁发笑。看来袁权今天是真的被何夔镇住了,接连说错话。类似的情况,在平时是不可能出现的。由此可见,每个人都有她的承受能力,一旦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她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袁权出身豪门,承受能力强一点,却也不是无极限。
孙策转身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挑挑下巴。“你刚才说现在不比从前,是什么意思?”
“啊?啊!”袁权愣了片刻,忽然惊醒,顿时窘迫不堪。“夫君,妾身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千万别……”
孙策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按在袁权微烫的唇上。“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现在不跟你理论,等送完了客人,我再和你好好掰扯掰扯。”说完,不等袁权说话,快步走了。
袁权懊悔不迭,心乱如麻。虽然知道孙策大多是和她开玩笑,并不会真拿她怎么样,她还是为这句失言而不安。孙策再大度,毕竟出身寒微,骤然富贵,常与名士贵人来往,心里不可能不自卑,只是平时不表现出来罢了。真伤了他的自尊,他也许比谁反应都要激烈。孙坚、孙权可都是这个性子,孙策岂能例外。
孙策回到前堂,向陈逸等人拱拱手,笑道:“惭愧,惭愧,不知道诸位大驾光临,没有准备,只能请诸位吃便饭了。军中饭食,只能管饱,口味却着实不怎么样,届时如果不合口味,还请诸位贤达海函。”
许虔在太守府任事,经常奉命来向孙策汇报工作,知道孙策这儿虽然没什么山珍海味,做得却很精致,也没往心里去,只当是孙策客气。陈逸等人也没多想,袁遗还附和了一句,以示他也是在军中吃过苦的。
几句话一说,几个人就闲聊起来。孙策虽然少年成名,但是没什么架子,原本的粗鲁也有了几分随性的意思。许虔等人是经常见的,他说得不多,大部分时间是和何夔交谈。天南海北,天文地理,他大多都知道一些,虽然没有正式拜师读书,身边有郭嘉这样的谋士,有杨修这样的儒生,偶尔也能拽几句文,尤其是《左传》,他最近读得不少,还特地抄了一份张昭的《春秋左传注》来细读。况且孙家没有学问也不是什么秘密,何夔对他的期望原本不高,现在听他说得还算入理,已经有些超出预期了。
宾主相谈甚欢,只是何夔一直很高冷,不管孙策说什么,他从头至尾都没笑过,和孙策也没什么眼神交流,耷拉着眼皮听,偶尔点点头,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让孙策很不爽。
到了用餐的时候,袁权带着几个婢女奉上酒食。虽然没有完全按孙策说的便饭,但也不如平时精致丰盛。孙策一看,就知道袁权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大失水准。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即使袁权没发挥出水平,也比真正的军中伙食好多了。
他看着何夔,非常想知道这位吃惯了美食的名士能不能把这顿饭咽下去,会不会说无处下箸。
许虔见案上简单的几样饭菜,有点意外,尝了一口,又觉口味大不如平时,大感诧异。不过他是聪明人,目光不经意的一扫,见孙策目不转睛地看着何夔,嘴角还有些淡淡的笑意,随即“明白”了。不用说,这是孙策故意显示俭朴啊。这样的好事,岂能让何夔独占,汝南地皮被孙策刮了三尺,陈国也不能例外,何家可是阳夏数一数二的大族,油水厚着呢,应该让他们也分担一点。
“将军能以身作则,真是令人敬佩。”许虔轻叹道:“张府君时常对府中掾吏说起将军节俭,要我们节省粮食,共度难关。我们都以为张府君言过其辞,今日一见,方知张府君句句属实。佩服,佩服。”
对许虔的捧场,孙策有点意外,但并不惊讶。许虔一直很配合的。
陈逸听了,再次打量着案上的饭菜,虽然有些失望,却还是吃了起来。他的父亲陈蕃被阉竖杀害后,他逃亡了很多年,比这苦的日子他都熬过了,今天也没什么。袁遗勉强吃了两口便停下了,自称饱了。他虽然做过太守,领过兵,但他可没有与普通将士同甘共苦的习惯。
何夔吃了一小口饭,含在嘴里,半天没有咽下去,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变得极为丰富。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嘴里的饭咽下去,强笑道:“将军平时就吃这样的饭食?”
第1118章 何氏家风
“是啊。”孙策捧起碗,吃了一大口。饭菜的味道一般,可是看着何夔难受,他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兴奋,胃口大开。“足下觉得如何,尚能下咽否?”
何夔非常勉强地点点头。“呃……尚可。”
“那就多吃一点。足下身形魁梧,想必饭量不小。”孙策很满意。“我久仰足下大名,有很多问题想请教,愿与足下秉烛夜谈。”
何夔沉默了片刻,强笑道:“多谢将军错爱,只是夔有俗务在身,亦不习军营,不便久留,还请将军见谅。今日冒昧,叨扰将军,下次当备礼拜访。”
孙策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散去,很是惋惜。“闻说令祖曾以大司农行车骑将军事,征伐匈奴,我心向往之。如今天下扰乱,匈奴人又蠢蠢欲动,本想追前贤故事,驱逐匈奴,奈何足下要务缠身,不能请益,实在可惜。”
何夔眼神疑惑,一时分不清真假。“将军,中原未定,如何能用兵并州?”
“是啊,天子西迁,中原州郡各自为战,自顾不暇,的确难以措手西北。就算天下初定,户口损耗,仓促北伐,恐怕也难免有高祖帝平城之难,每念及此,我就辗转难眠。想我华夏衣冠却被胡虏侵袭践踏,纵有山珍海味也食之无味,难以下咽。”
孙策本来只是说了玩,借着何夔曾祖何熙的事来调侃何夔。何熙是东汉和帝年间人,汉和帝时代可以说是东汉最后的辉煌,经济、政治、军事都达到了巅峰,堪称东汉的盛世,其后就开始走下坡路。后世有学者分析,盛极而衰只是表象,归根到底还是所谓的盛世往往是各种矛盾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开始由积极的作用转向消极。
比如人口的增加。对于农业社会来说,人口增加,社会财富才会增加,才能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对外征伐。但人口增加也意味着土地不足,再加上土地兼并,流民的苗头已经萌芽。
比如儒学的深入人心。光武帝奖励气节,东汉儒学大盛,一方面加强了中央集权,使朝廷更有效率,但集权也让部分利益集团控制权力有了机会,外戚与外朝争权开始初现苗头。儒门辛苦了两百多年,终于看到希望的时候,却发现被离皇帝最近的外戚先摘了桃子。
儒学的得势还有另外一个不可忽视的影响,那就是尚武之风消失殆尽。因为社会安定,战争少,以战功入仕几乎不可能,远不如读书来得便利,士大夫阶层纷纷转向儒学,允文允武的风气渐淡,投笔从戎也不再是佳话,重文轻武初现苗头。
何家也是代表之一。何熙曾率兵征讨匈奴,但他的子孙却都是儒生,空有一副伟岸丈夫的躯干,精神却逐渐文弱。到了何曾那一代,已经堕落成了伪君子。
孙策对此深感痛惜,看到何夔这副道德君子的模样便有气,想拿他开开涮,可是话一出口,他便想到中原内战之后的五胡乱华,心情实在好不起来,玩笑中多了几分真诚,斗气便真成了愤怒。
何夔犹不自觉,轻笑道:“将军心忧天下,令人佩服,不过夔以为将军有些过虑了。匈奴衰落已经近百年,如今不过是朝廷豢养的一条守门犬而已,岂能和秦汉之际的匈奴人相提并论。就算中原有所损耗,匈奴人也不足以为患。”
孙策眼神闪动,将手里的碗筷轻轻地放在案上,神情凝重。他原本对何夔还有几分敬意,此刻听了这句话,忽然意识到自己想差了。风气的变化岂是一朝一日,魏晋风度从来就不是突然兴起,学界早有共识,所谓清谈便来自汉末士大夫的清议,区别只是莫谈国事,更加务虚而已。可是汉末士大夫何尝务实,他们抱着几本经书指点江山,却不肯睁开眼睛看一看真实的世界。
眼前的何夔便是典型,他觉得匈奴人不足国患,却忘了匈奴人是少数民族中最深入汉境的一个,托以袁安为首的鸽派之福,他们既得到了汉人农耕的好处,又保留了游牧民族的本性。当匈奴人仰慕中原文化,想进一步融入华夏民族时,中原的士大夫却妄自尊大,依然以夷狄视之,不肯接纳匈奴人中的佼佼者,结果逼得刘渊起兵造反,占据并州,建立赵汉。
说来真是讽刺,士大夫抛弃了刘汉,匈奴人却以刘汉后裔自称。
孙策越想越生气,忍不住说道:“敢问足下贵庚几何?”
何夔目光闪烁,撇了撇嘴,以为孙策有联姻的想法。孙家寒门,想跻身士林,婚姻便是最好的途径。如果不是娶了袁术的女儿,他根本不可能有今天。而且他听说孙策好色,虽然尚未正式娶妻,却已经纳了几个妾,冯方本是庸人,却以进女受宠,眼下在颍川屯田。桥蕤的两个女儿虽小,却有国色,颇得孙策喜欢,所以也得以屯田砀山。可是他却没有和孙家联姻的感觉,丢不起那个人,阳夏何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夔刚刚不惑,尚未有一子半女。”
孙策一怔,觉得何夔答非所问,莫名其妙。他看了何夔一眼,见何夔微微仰首,抚须冷笑,脸上明显有不屑之意,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勃然大怒。你以为我想和你家联姻?错了,我想让你家绝后。既然何曾那种混蛋还没出生,那就别生了。
“原来如此。”孙策冷笑道:“那倒也不是坏事。”
何夔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年近不惑还没有子嗣,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他沉下了脸,原本看起来就严肃的脸简直就是铁板一样,又冷又硬。
“将军何出此言?”
“无他,只是为足下着想尔。”孙策不紧不慢地竖起两根手指。“足下不入仕途,不治产业,无立身之能,想必是依赖祖业,寄食而已。若能勤俭持家,以何家几代先人的积累,想必也能支撑一段时间,偏偏足下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生活得很精致,以你家的产业,恐怕也只养得起你一人,生子也未必能养。此其一也;足下虽然年近不惑,也算是读过一些书,但泥古不化,只能空谈道德文章,却不解圣人本意,更不知世事艰难,虽曰不惑,其实糊涂至极。就算生了儿子也未必能教。此其二也。生而不能养,养而不能教,有此二者,不如不生。”
第1119章 这事我在行
何夔的脸原本只是一块生铁,又黑又冷,听完孙策这几句话,生铁被扔进了熔炉,烧得通红,火辣辣的疼,一直保持得很好的矜持不翼而飞。他怒视着孙策,厉声喝道:“孙将军,这就是富春孙氏的待客之道吗?何夔真是孤陋寡闻,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许虔与陈逸大惊失色,不知道事情怎么会闹到这一步。孙策原本和何夔说得那么亲热,怎么突然就翻了脸。孙策讽刺何夔无后,何夔讽刺孙策出身寒微,这可都是直捅要害,绝不是开玩笑。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的起身。陈逸举起酒杯,赶到孙策面前。
“将军,任城大捷,敢以此杯贺将军大捷。”
何夔冷笑一声,推开赶到他面前,准备拉他出去的许虔。许虔虽然也是成年人,可是身高体量都不能和何夔相比,被何夔一推,险些摔倒。何夔喝道:“无诏兴兵,擅自攻伐,乃是大逆之罪,有何可贺?”
见何夔暴怒,孙策反而冷静下来,越发从容。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嘴角挑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是吗?无诏兴兵,擅自攻伐?足下是知道什么内幕,还是另有所指?”
“难道我说错了吗?”话一出口,何夔就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说出去容易,收回来可见难了。眼看着愉快的聊天已经不再可能,他起身就往外走,想趁怒离开,保留最后一丝体面。孙策是蛮不讲理的武夫,他可是士林敬重的名士,孙策不要脸,他还要脸呢。
孙策看在眼里,也不阻拦。何夔走到门口,弯下腰,刚准备穿鞋,眼前忽然一暗,抬头一看,两个甲士并肩站在他的面前,虽然谁也没说话,脸上甚至都没有横眉冷目的凶悍,但他们的沉默却让他内心升起一阵寒意,熊熊燃烧的怒火也被压得一窒,近乎熄灭。
何夔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由红变白。他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毫不怀疑,如果他坚持要走,对方会毫不犹豫的拔刀砍人。他虽然身材魁梧,却没什么武艺,真要动粗,肯定不是这两人的对手。
忽然之间,何夔有些遗憾当初没有学点武艺,要不然何至于这么狼狈。他缓缓站起身,努力让自己不失态,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将军这是要以武力迫人吗?”
“我孙家本是寒门武夫,以武力迫人乃至杀人,原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足下何必大惊小怪?足下是名士,王睿、张咨总该听说过吧?”
孙策不紧不慢,耷拉着眼皮,甚至看何夔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他想起一件事,这位何名士不肯投袁术,也没有投袁绍,最后投曹操了。但曹操可不是什么善茬,他驭下极严,动不动就体罚属下,何夔为了避免受辱,就在身上带着毒药,以示不屈,曹操也怕他自杀,所以不敢惩罚他。
听起来,这是一件很有气节的事,其实他真是怂到家了。嘴上很硬,身段却很软,真要不想受辱,辞官不干就是了,何必摆出这么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样。细细想来,大概只有一个原因:他吃不了苦,受不了穷,做不了陶渊明,只能为五斗米折腰。何家是阳夏世家,但何夔后来做了魏国的太傅,他的儿子又做了晋国的太尉,这父子俩其实没什么节操可言。
何夔能在历史上留下不错的名声,很可能是因为陈寿作史时,何曾位高权重,陈寿不敢明写何夔不是,只能说些不着边际的虚誉之词。何夔身处乱世,曹操又是一个敢用人的君主,何夔却无功可述。陈寿只能夸他的德行。曹操是重德行的人吗?何夔在曹操手下做了二十多年,最后封侯却是因为他支持曹丕,是典型的曹丕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