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火球同时吞没了水滴和方舟号的舰首，过于刺眼的光芒甚至让地下城的穹顶都变得雪白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
    无数人着急地想要知道情况如何，却又得不到任何消息。
    幸好他们不是在地面上直接观察到这一切，否则就跟肉眼直视核爆的后果没什么区别。
    火光顿时照亮了半个地球，让本来是夜晚的一边，在这一刻也亮如白昼。
    身处方舟号上的罗辑恐怕是最为懵逼的，在水滴冲到面前的那一刻，他甚至已经在记忆中回放自己的一生，就是俗称的走马灯。
    他的人生分成泾渭分明的两部分，成为面壁者后是一部分，这部分人生虽然跨越了两个世纪，但在感觉上紧凑而致密，像是昨天的一天。
    他把这部分飞快地倒过去了，因为这部分不像是自己的人生，包括那铭心刻骨的爱情，都像一场转瞬即逝的梦，而他也不敢再想起爱人和孩子了。
    与他期望的不同，成为面壁者之前的人生在记忆中也是一片空白，能从记忆之海中捞出来的都是一些碎片，而且越向前，碎片越稀少。
    真的上过小学吗？真的有过初恋？支离破碎的记忆中偶尔能找出几道清晰的划痕，他知道有些事情确实发生过，细节历历在目，但感觉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过去就像攥在手中的一把干沙，自以为攥得很紧，其实早就从指缝中流光了。记忆是一条早已干涸的河流，只在毫无生气的河床中剩下零落的砾石。
    他的人生就像狗熊掰玉米，得到的同时也在丢弃，最后没剩下多少。
    舷窗外的熊熊烈火照亮着他的面庞，即便方舟号有着超强的隔热与防辐射功能，但还是让罗辑感到整个人快要被蒸发掉一样。
    最后他重重地跌倒在地，同时也从走马灯中回过神来，罗辑惊讶地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
    舷窗外的烈焰逐渐褪去，眼前又重新出现了漆黑的宇宙背景，可是再也没有了水滴的踪影，他也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被水滴的超高温推进光环给瞬间汽化。
    “怎么回事？水滴呢？”罗辑脱口而出道。
    “已经结束了。”
    一旁传来乔律的声音，让罗辑明白这并不是梦。
    可他还是无法理解，一枚动能炮弹怎么可能打穿水滴的强相互作用力外壳？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疑惑，乔律微微一笑道：
    “是反物质，你看到的爆炸就是反物质造成的。”
    “你用反物质炸毁了水滴？”
    罗辑原本想说这不可能，确实反物质武器有着极其强大的威力，一粒步枪子弹大小的反物质就足以毁灭一艘恒星级战舰。
    然而水滴的强相互作用力外壳也是坚不可摧的，无论多大规模的爆炸也不足以将其摧毁。
    但随后他就反应过来，并更正道：“你用反物质湮灭了水滴？”
    “正确。”乔律微笑着点点头说道。
    一般认为反物质武器的可怕之处在于其恐怖的能量释放，一克反物质就相当于20万吨当量的核弹的能量，也就是300克反物质爆炸产生的威力就能超过5000万吨当量沙皇炸弹。
    可如果只依靠爆炸威力的话，水滴抗住人类文明至少3.5亿吨当量的恒星型氢弹都毫发无伤，置换成反物质引发的爆炸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所以，乔律真正利用的，是反物质与正物质接触发生湮灭的特征，以此来击穿水滴坚不可摧的强相互作用力外壳。
    水滴再怎么强大也不过是一种常规的由原子分子构成的正物质，只要是正物质就会被反物质湮灭，所以强相互作用力材料有多么坚硬根本就没有关系，仅仅是最基本的物理法则。
    这就是水滴的局限性，再坚硬的物质也无法避免被反物质湮灭。
    结果就是，水滴彻底灰飞烟灭，方舟号扛住了爆炸毫发无伤。
    罗辑进一步追问道：“这样也不对啊，根据螳螂号测量的数据，水滴至少有十几吨重，你哪来这么多反物质可以湮灭它？”
    一克的反物质就要和一克的正物质发生湮灭，所以如果要完全湮灭掉水滴的话，就要拿出同等重量的反物质。
    如今人类文明连制造一公斤的反物质都做不到，哪来以吨计的反物质可以湮灭掉水滴。
    更何况如果是如此大量的反物质的话，哪怕爆炸的威力就不会只有这种程度，肯定会波及到整个地球，方舟号也不可能扛得住。
    乔律摇摇头说道：“没有这么多，我们只用一克反物质罢了。”
    “一克！？”
    罗辑感到大为惊讶，如果只是一克反物质，那么人类文明还真不是拿不出来。
    反物质并不是什么只存在于理论上的东西，早在1995年欧洲核子研究中心的科学家在实验室中制造出了世界上第一批反物质——反氢原子，1996年，美国的费米国立加速器实验室就成功制造出7个反氢原子。
    到了如今二十三世纪，人类文明已经可以制造出几克反物质，只是考虑到其威力还远不如恒星型氢弹，所以才没有作为实战武器使用。
    乔律却用一克反物质就成功击毁了水滴，这不是意味着答案一直就在面前吗？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因为水滴的强相互作用力外壳，也只有一层原子的厚度。”
    之所以能够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流浪地球也研发出了强相互作用力材料，只要拿来水滴一对比，就知道为什么了。
    地球大炮的炮弹在体积上与水滴大不了多少，却有整整一座行星发动机的重量，强相互作用力材料的分子紧密到连原子核都挤到一起的程度，密度当然要比自然界物质高出不知多少倍。
    但水滴的质量是正常的，至少没有达到离谱的程度，那就说明强相互作用力材料只存于它的外层，水滴的内部是有其他机械零件存在的。
    最终根据丁仪的计算，如果要采用强相互作用力材料包裹住整个水滴表面，又要维持质量在正常范围，就只能保持一层原子的厚度。
    反正在面对常规武器攻击时，一层原子厚度的强相互作用力材料和一米厚的强相互作用力材料没有区别，都是一样打不穿。
    要是进一步加大强相互作用力材料的含量，必然会让水滴重量翻上几番，反而会因为惯性过大影响转向能力。
    一层原子的厚度是最能兼具机动性与防御力的设计，三体文明在这方面也都做到了极致。
    可这就给水滴留下一个致命弱点，只要能够突破强相互作用力材料的武器，哪怕只是一克反物质，都足以瓦解水滴的外壳。
    水滴的强相互作用力外壳是通过内部特殊的力场发生器维持的，当外壳被击穿，反物质湮灭释放的能量涌入内部，摧毁掉水滴的内部发生器后，带正电的原子核迅速离散，原子恢复正常运动，变成和原来水滴等重的类金属合金，那么它就和普通的物质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就是水滴被摧毁的真相，方舟号发射的与其说是反物质弹，不如说是反物质穿甲弹！
    通过在炮弹内部装进一克反物质，在撞上水滴的瞬间，让反物质成功接触到水滴，并发生湮灭瓦解掉坚不可摧的强相互作用力外壳，剩下的交给这相当于20万吨当量核弹爆炸的能量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