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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郡主和离之后 | 分类:其他类型 | 作者:柳无期
印象中,有一个人也是这样,在他旧伤复发时,坐在床边,嘘寒问暖。战场多年,受伤无数,他其实很讨厌药草的味道。那样苦涩的滋味,一次都让人难以忘怀。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良药苦口?就不能如同蜜糖一般,甜甜蜜蜜吗?
可那个人每一次都不厌其烦,端着药碗,诱哄一般,哄骗着他将汤药喝下。
而经过她手的汤药,仿佛真的加了诸多蜜糖,变得甜蜜了起来。
第38章 我在此对皇祖母立誓
小皇帝的汤药好了, 眼前的女子与记忆中的身影几乎重叠在了一起。她端着药碗,或许是因为隔着帷帽,不便吹凉, 于是她便拿着汤勺在碗边轻轻晃了晃两下,又两下,而后才将勺子送到小皇帝的唇边,轻声道:“慢点喝, 小心烫。”
——连那些小动作与话语,都同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那人每次哄他喝药时, 都会先将勺子放在碗边轻轻晃两下, 再两下。像是担心依旧会烫,又放到唇边轻轻吹一吹,之后才送到他唇边,一边笑盈盈的,一边柔声道:“慢点喝,小心烫。”
那是他从未珍惜过的时光, 如今才恍然发觉, 却早已无路可回。
他微微别过脸,像是不忍再看一般。
可他仍未离去,执拗一般站在这里, 将眼前之人的种种温柔收尽眼中。
她会在喂完药之后,给小皇帝拿一个蜜饯。又会在小皇帝嫌蜜饯太甜太腻之时, 拿出新做好的红枣桂花糕。她变着花样、费尽心思哄着小皇帝。
徐空月不由得想, 难怪小皇帝总愿意同她亲近。这样一个费劲心思讨人欢心的人, 如何不令人动容?
唯有他,不知好歹,以满怀恶意对她的温柔善良, 将她越推越远,直至如今这般境地。
他不知等了多久,一直到小皇帝重新睡下,慧公主这才起身离开。
他匆匆跟了上去,却又不敢跟得太近,隔着一段距离。忽然之间,他想起他好似从未看过那人的背影。她那样活泼好动,总是热情满满的迎上来,将所有的炙热温暖捧到他的面前。
可他从未将她的热情暖意当回事,也从未放在心上。
看着前面的身影几乎脚不沾地远去,他不由得想,这是否就是上天的惩罚,让他尝一尝求而不得的滋味?
明政殿与明华殿相距不远,很快,慧公主就进了明华殿。看到那一片衣角消失在朱红色的大门内,怅然失落与深深悔意席卷而来,几乎快要将他淹没。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追到了门前。而后不出意外的,被门口的禁卫拦下。
如今宫中禁卫皆是徐空月的人,但唯有守在明华殿与太后寝宫的禁卫并非他的人。他抬头瞧了一眼耸立的明华殿,眼眸深处有一抹不知名的情绪流转。
慧公主回了明华殿,才看到太皇太后已经等候在内。她原本略显慌乱的步伐顿时停了下来。
“你见着徐空月了?与他说上话了?”太皇太后待她,依旧是温和慈祥的模样,但慧公主却从这种温和的表象之下听出了风雨欲来的感觉。
她点了点头,帷帽摘下,一旁的宫人接过之后,纷纷推了下去。“见过他了,只是没与他说话。”观味楼里说的那几句话,她则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听了几声犬吠。
太皇太后仔仔细细瞧着她的神情,确认她并没有说谎之后,才轻叹了一声,“我如今也不知道让你回宫,听从先帝的安排,做这个慧公主,到底对不对?”她看着慧公主的眼眸里是藏不住的担忧:“皎皎,哀家身边也就只有你一个至亲了,你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她十六岁入宫,从一个小小嫔妃,到执掌凤印的皇后,从一个被皇帝处处忌惮、挟制的太后,到如今重掌权力的太皇太后,她见证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也见证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她本就不是贪恋权势的人,当年种种,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她本来想着,人到暮年,就该佛前参拜,一盏青灯,一碗清茶,有儿女缠绕膝下,也就知足了。可谁能想到,交出手中权力的代价,却是女儿女婿的性命,以及最疼爱的皎皎,从宫墙上的悲壮一跃。
如今,她再也受不了任何刺激了。
慧公主,或许说,皎皎,她看到了太皇太后眼里浓浓的悲伤。她在太皇太后跟前跪下,仰着脸看着太皇太后:“皇祖母是担心我还记挂着徐空月,会因为他几句话就乐得不知东南西北,将父母的深仇大恨忘却,与他双宿双栖?”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她看着皎皎的眼神里,只有满满的疼惜:“我只怕你会因为他,再一次从高高的宫墙上跳下来。”她虽然没有亲眼瞧见那一幕,可事后看到浑身是血的皎皎,差点当场昏死了过去。
这样的事,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看见第二次了。她捧着皎皎的脸,对她道:“你要记得,他是害你母死父亡的罪魁祸首,倘若不是他,你不会落得如今需要隐姓埋名的生活。你先前虽是郡主,可活得潇洒自在,有最疼爱你的父母,哪一点儿比当朝公主差?”
随着她的话,皎皎的神情一点点变了,她眼底有无限哀愁凝结,那么痛苦的、无助的日子,好似跨越了时光的距离,一点一点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一字一句回答:“我会永远记着的。”像是告诉自己,又像是承诺,她重复着:“杀母害父之仇,永世不敢忘却。”
瞧着她这样,太皇太后的心几乎在流血。可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这五年来,她一直希望皎皎能忘却当年的惨状。她虽然心疼南嘉之死,可南嘉参与逼供谋反之事,本就是大逆不道,虽然背后有人推波助澜,可南嘉倘若没有谋反之心,又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她虽然是南嘉的母亲,却也是大庆的太后,德仁帝驾崩前,亲手将江山社稷嘱托于她,她又如何忍心因为南嘉的一己之私,颠覆了这天下?
南嘉罪该万死,更何况其后推波助澜、坐收渔翁之利的万婕妤一党也被抄家问罪,死的死,散的散,几乎没什么仇可以报了。所以她便希望着,皎皎能忘却那些悲惨,重新活一次。
这五年来,她一直都是那样做的。她不让所有人在皎皎面前提起徐空月,提起朝堂之中那些血雨腥风的事,也不让所有人在皎皎面前露出愁容,甚至连叹一口气都不行。她希望皎皎能重新回到从前快乐无忧的日子。
可事与愿违。随着徐空月战功赫赫,被封的官位也越来越高,手中权力也越来越大,皇帝逐渐感觉控制不住他了。或许皇帝从前将他当做手里的一把刀,但如今刀锋调转过来,对准了他。所以他开始害怕了。
他想到了从宫墙上跳下来,却侥幸没死的皎皎。
她还记得那一天,皇帝星夜赶到南山的别苑,对皎皎说:“徐空月害死了你父母,你难道真的打算忘却这些仇恨,躲在深山里过一辈子?”
他话音未落,就被太后狠狠扇了一巴掌。她是那样希望皎皎远离仇恨,远离徐空月那种为了报仇就不顾一切的疯子,可皇帝却一句话将她拉回了地狱中。
她是希望皎皎不要一直窝在山里,不见天日,希望她能到集市上走一走,沾一沾百姓的喜怒哀乐,却从未希望她活得像从前的徐空月一般,满心只有仇恨,别的就什么都看不到。
她摸了摸皎皎的发顶,手下触感细软。她记得,小时候家中的嬷嬷曾说过,头发细软的人,心思也一样细软善良,舍不得伤害什么。
皎皎从小就是这样,她乖巧孝顺,又听话。那些个皇子皇女们,没有谁比她更好了。可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如今竟陷入前狼后虎的境地。她身为她的皇祖母,如何能不担心?
她已经年老,即便保养得再好,皱纹也已经爬上了脸颊。最近清早醒来,还总是想起从前的事情。这样的她,恐怕陪不了皎皎几年了。
她在的时候,尚且没有护好她,等她不在了,又有谁能守护她、不让她受伤害呢?
所以她只能让皎皎记住仇恨。因为只有仇恨,不但能让一个人有活下去的勇气,还会给予她拿起屠刀的决心。
既然皎皎决定了要走这样一条路,那么心怀仇恨总比被人将刀架在脖颈上,或是被人背后捅了一刀要好。她曾尝过被捅刀的滋味,也尝过那种无尽悔恨的滋味,她就不会再犯第二次这样的错了。
至于南嘉,纵使她罪该万死,却也不该是被人谋划算计的。她身为大庆的长公主,即便是有罪,也该是名正言顺,向天下谢罪而死。而不是落得那样一个结局。
徐空月身为皎皎的夫婿,却做了皇帝手里的刀,还朝着皎皎他们背后狠狠捅了一把,辜负了皎皎的信任,还将南嘉与怀远至于了死地。这样的他,更是不可饶恕!
她捧着皎皎的脸,眼神里只止不住的担忧与不忍心。但只要一想到将来她不在了,皎皎会再次受到伤害,心便再次硬了下来。她对皎皎说道:“你要答应我,凡是徐空月所图谋之事,必是你所阻挠之事。你此生此世,都不会再对他心软,也决不会与他重修旧好。”
皎皎回望着她的眼睛,眼底满是孤寂哀恸,她一字一句重复道:“我在此对皇祖母立誓,凡是徐空月所图谋之事,必是我所阻扰之事。我会倾尽全力,让他此生不得好过,不得善终!”
第39章 民女清源张氏,状告清源……
夜里, 漆黑的小巷中,一个女子蹑手蹑脚躲在墙角处,探头朝小巷外的道路上看着, 还时不时警觉地四处看一眼,仿佛不知名处有什么洪水猛兽,会在她稍不留意之时窜出来,给她致命一击。
随着月色西斜, 小巷外的道路上依旧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女子原本稍显镇定的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焦急神情。
初夏的夜里, 气温不是很高, 她大概是觉得身上有些冷了,不由得双手抱在胸前,想以这样的方法给予自己一点儿暖意。
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唯一知道的便是,她只有等下去这一条路可以走。可即便如此, 在久等不到之后, 她仍是止不住的心焦起来。好在,当她几乎等到绝望时,才终于听到了一点轻微的动静。那是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 在寂静的夜里竟格外动听。
女子精神一震,正要从藏身处出去, 却在瞬间又听到了一声异响。那声音很轻, 混合在越来越清晰的车轮声中, 几乎不可查觉。但女子实在是太熟悉这样的声音了,这一路上,她听到过太多次。
——那是宽背砍刀从刀鞘里抽出的声音。
几乎下意识的, 她朝着车轮驶来的方向奔去。清辉洒落在她身上,才看得出她身上是一件被掏空了棉絮的冬衣,下裙用绳子高高扎了起来,露出小腿,以免她能更好的奔跑。
可就当她现身于月色下的下一瞬,就有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几乎眨眼之间就落到了她的面前。
女子反应速度极快,不等那几人站稳,立即扭身朝着另一个方向一拐,绕开他们之后继续朝着车轮驶来的方向跑去。
可她反应再快,哪有训练有素的死士反应快?这一次,她不过才跑出去了一步,就被一个领头的黑衣人牢牢抓住了手臂。那人黑布蒙面,声音冷厉粗犷,恭敬中带着一丝不容反抗:“夫人,请随我们回去!”
而他的另一只手中,宽背砍刀在月色下泛着森森冷光。
女子眼眸中瞬间染上胆怯与恐惧——这一路上,她曾亲眼见过,这把刀无数次砍下了护送她前来长安的护卫的头颅。而如今,这把刀的主人牢牢抓住自己的手臂,倘若自己拒绝,那么下一瞬,这把刀会不会砍下自己的头颅?
这个问题在女子的脑子里转了一圈,她就立即得出了答案——
会的。
可即便如此,她仍是用另一只手从腰间摸出一包什么东西,飞快洒向面前这人的面颊,而后猛地挣脱禁锢,朝着马车飞快跑去。
她本是大户小姐,从小就没有这样快的奔跑过,可如今,只要多朝前奔跑一步,就多一分生机,她不得不用尽全身的力量,拼命朝前跑去。
只是她那一包东西争取来的时间依旧短暂,她不过跑出了四五步,就再一次被人追上。
而这一次,追上来并非是黑衣人,而是黑衣人手中的宽背大砍刀。清凉的月色下,她几乎能看清刀刃上闪烁的寒光。那寒光朝着她的脖颈而来,没有半点犹豫。
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心中无不遗憾的想着,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儿了。
千钧一发之际,耳边传来破空声。随后有什么与砍刀发生“叮”的一声碰撞。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女子有些奇怪的睁开眼睛,就看到有一群身穿甲胄的人从四周冲了过来,很快与黑衣人们打斗到了一起。
不远处,她久等不到的马车停在路边。那马车乍一看并无出奇之处,但稍微有眼光的人都能看得出,那马车的用料,无一不是精品中的精品。尤其是车上的车夫,看似忠厚老实,但拿着赶车马鞭的手臂,满满都是爆发的力量。
女子一瞧见那辆马车,眼睛顿时一亮,于是什么都顾不得,飞奔过去,扑通一声跪在马车前,将怀中取出的状纸高举过头顶,随后高喊:“民女有冤,请大人为民女做主!”
连续多日马不停蹄的赶路与躲避追杀,女子早已狼狈不堪,就连声音都嘶哑晦涩,但她脸上却微微含着光,仿佛已经看到了曙光。
只是当车帘被撩开,露出一张清秀美丽的脸庞时,女子脸上的光好似顿时遇水熄灭,她整个人颓废地跌跪在地上,连脊背都不由自主弯了下去。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苦等这么久,差一点连命都交代出去,等来的却同样是一个女子。虽然她长得确实好看,出身高贵,但一个女子能为她做什么主?
就在她这样想时,已有身穿盔甲的护卫将她手中高举的状纸接了过去,然后恭恭敬敬递到了马车窗前。随后马车上的女子伸出一只手接过。那手很白净,指节细长,形状姣好。
跪坐在地上的女子看到她伸出的手,不由得想,她一定是受过什么严重的伤,手指才会有些轻微到不易察觉的颤抖。
马车上的女子接过状纸,匆匆看了一遍,而后抬头看向地上跪坐的女子,问:“你就是清源张氏?”声音温婉柔和,像一壶沉淀多年的美酒,醇香四溢,味美回甘。
张婉容不知她身份,但不远处的战斗以很快的速度结束了,那些追杀了她一路的黑衣人,死了两个,剩余的悉数被捉拿住。她不由得想,虽然她不知道马车上的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但能有这么强大战力的护卫,身份一定不会低。既然这样,她总能帮得到她。于是她重新跪好,脊背挺直,犹如一张绷紧的弓:“民女清源张氏,有冤情陈禀!”
马车上的女子道:“什么冤情?”
张婉容深吸了一口气,在被捕的黑衣人凄厉喊出“夫人,求你,什么都不要说”的声音中,高声道:“民女要状告清源知州陆知章,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元和二十五年冬,他不顾灾情严重,将朝廷拨下的赈灾款私吞,造成数十万灾民饿死、冻死!”
元和二十五年冬,正值先帝驾崩之时。
张婉容的声音一出,一旁被捕的黑衣人顿时面色如土。
擒拿住他们的护卫顿时一惊,连忙道:“快卸掉他们的下颌。”话音未落,立马有人动手卸掉了那些黑衣人的下颌。而后,从那些黑衣人的口中搜出了一个小小的药包。
护卫拿着那小小的药包,于马车前跪下,道:“公主,这些人是死士,口中早已藏有毒药,只等被捕之时,就会咬破毒药,自杀身亡。”
张婉容听得浑身一震,而后目光直直朝着马车上的女子而去。
马车上,慧公主面色不变,只是吩咐道:“将他们带回去严刑拷打,务必问出有用的东西。”
那护卫领命而去。
很快,马车周围就再无其他人影。马车上悬挂着灯笼,灯影重重,张婉容看着那些黑衣人被带进夜色中,渐渐再也看不见身影,一行清泪不由得落了下来。
数月逃亡,无数次她都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些人的手下,却一次次得护卫们相助,逃出生天。可护送她的十七位好手,却无一人存活。
“张夫人如今可有地方去?”突然,慧公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也将张婉容溢上心头的无边悲哀止住。她不由得随着慧公主的话想,如今的自己可有地方能去?
不等她想明白这个问题,马车上的慧公主又道:“想来张夫人初次到长安人生地不熟,恐怕别无去处,不如就随我一起吧。”她说完,便有丫鬟下车请张婉容上车。
张婉容几乎浑浑噩噩上了马车,瞧见马车内端坐着一位蒙着面纱的清丽贵气的佳人,这才反应过来——难不成那人让她在此等候的,是大庆如今的监国公主,慧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