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憧憬偷偷一笑。
    果然还是老家伙可爱啊，洒脱随行那是咱的人生目标之一，古道热肠嘛，倒是有一丁点。
    “顾老，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冯雨万分不解道。
    这副字帖在他看来，其实连十块钱都布置，两百万不过是看在齐夏草的面子上才给的。
    还是那句话，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冯雨充其量只是认识那些字而已，但说到门道，他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远远不如顾老看得出神入“画”。
    这幅字帖在顾老眼中，不单单是字，也是一幅画。
    字中有画，画中有字。
    字画中有酒有剑有男儿方寸心，一片江湖便藏在其中，只不过是有心人才能看得见，看得清罢了。
    齐夏草之所以能看清，除了她也有一副古道热肠以外，最主要的还是她出身修仙家族，本身具有极好的修行天赋，对天地灵力，对万物感知，总归是要超脱于常人的。
    而冯雨嘛，就是真真切切的一枚俗人了，俗人如何能看懂出世之作呢！
    大概是因为冯雨之前的点评，古老对他十分不满，冷着脸道：“没听我说吗，见字如画，见字如面，这字帖虽然不是名家所著，但绝对不属于当世任何一个书法名家，乃至几百上千年前也未必有人能写出这样一幅好字，好字，听得明白吗？”
    冯雨还是满脸疑惑道：“顾老，这幅字帖分明潦草不堪，如何能称得上好字？”
    顾老气糊涂了，“竖子，焉懂大雅之作？”
    冯雨脸色铁青，却一直摸不透这个老人的身份，不敢大声顶撞，只好沉默不语。
    顾老呼出一口气，“算了，跟你这种唯利是图的人，我也说不清楚，一句话，两百万连买一个字都不够。”
    冯雨如遭雷击。
    本来是想显摆一下自己的，没曾想竟然被一个老人讽刺到如此地步。
    偏偏这位老人家看起来颇有身份，不好得罪啊！
    顾老不再看这个他十分看不惯的得意年轻人，有点钱就自以为成为人上人了，人们吹捧他几句，还真以为自己上了天，二十八岁成为亿万富翁听起来确实很不可思议，很伟大，但那些钱来的是不是明明白白，有没有不义之举，那就不知道了。
    顾老望向齐夏草，微笑道：“齐小姐，能不能冒昧问一句，你朋友出手这幅字帖的理想价是什么？”
    齐夏草愣了一下，很明显，顾老已经对这幅字帖志在必得。
    但是看了字帖和没看字帖的齐夏草的态度是决然不同的，现在她已经开始后悔把张憧憬的作品推上拍卖台了。
    思虑再三，齐夏草还是说道：“我朋友其实没什么概念，顾老既是懂他字的人，看着给就行了。”
    顾老哈哈笑道：“果然如字一半洒脱，那我也就不说那些唠嗑话了，五千万如何？”
    齐夏草微微一笑。
    她还没说话，台下的老韩就已经忍不住了，站起身大声道：“老顾，我们让你上去说话，可没让你自个儿收入囊中啊，你也太不道德了吧！”
    老赵就没他这么墨迹，直接喊话道：“我出五千五百万。”
    老顾没回答老韩，毫不犹豫又加了五百万，直接喊到了六千万的价格。
    老赵见老韩和老顾都这样了，哪里还忍得住，一言不合就又加了一千万。
    在心爱之物面前，钱真的跟纸一样啊！
    这么辗转一圈，那副名不见经传的字帖就炒到了七千万的价格，台下那些喜欢估值的古董商人都傻眼了。
    是加价好呢，还是不加价好呢？
    加价吧，这副字帖摆在家里那些古董字画当中就好比把穷人放在富人之中高下立见，七千万的价格有点血本无归的感觉。
    不加价吧，可是又看三个在字画方面情有独钟的老人家争得个面红耳赤的，这幅字帖很可能暗藏玄机，只不过他们还没看透。
    可真是难为人啊！
    至于那个起初便以两百万为竞拍起价，言明志在必得的年轻企业家早就无地自容的退居一边。
    举着字帖的张憧憬一点也不觉得手酸，这么举一举就成有钱人，多划算啊！
    心情倍儿好！
    “老顾，你平时跟个铁公鸡似的，绝不肯为一幅字多出一分钱，今儿是吃错药了，还是没吃药？”老韩道。
    “你懂什么，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为了爱而放弃一切吗，就不允许我年轻一回？”老顾道。
    “得年轻，我也年轻，七千一百万。”老韩道。
    老顾正要加价，老韩忽然插话道：“老顾，我提醒你一下，你们家可是四世同堂，别回头被你们家婆娘当着子子孙孙数落你不务正业。”
    老顾心如坚铁道：“七千两百万。”
    老赵咬了咬牙，“七千三百万。”
    从加价的豪迈程度来看，显然他们都走到了一个瓶颈。
    不过，好的是，目前没有别人加价，即便是某个人得了去，以他们三个老家伙的关系，没事去瞧瞧还是问题不大的。
    但如果能收藏在自己家中，起床看，睡觉看，那才是最好的。
    他们这个年纪，早就过了操劳的时期，媳妇什么的，不过是老有所依，真正想要捧在手心里的温暖，还是最初的喜欢，字画比老伴更似心头爱，这就是他们的执着。
    几人各自咬了几次牙，当老顾咬牙喊到八千万的时候，老韩和老赵都松了口气，也叹了口气。
    字画的收藏价值原本就不必瓷器青铜器，一旦保存不好就会变得一文不值，八千万已经算是一个相当高的价格了，至少最近几年来，还没有哪一副字是炒到这个价格的。
    老顾也松了口气，终于要得手了，就算是回家被老伴数落一顿，也值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很柔美清灵的声音近在耳边响起。
    “我出一个亿。”
    老顾顺着声音转头一看，正是齐夏草本人。
    老顾震惊道：“齐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夏草歉意道：“抱歉，顾老，我忽然发现我也很喜欢这幅字，不想将它卖出去了。”
    张憧憬也震惊了，齐夏草这是在闹哪一出？
    你要是喜欢，咱随便给你写点不就得了，干嘛非得又当一次冤大头呢！
    老顾怒道：“齐小姐，你是觉得调侃我老人家好玩吗？”
    齐夏草躬身道：“真的很抱歉，顾老，有一些缘由我不方便明说，还请你多多包涵，改日我一定登门请罪。”
    一个亿已经远远超出了顾老的预算，不是他们顾家拿不出更多的钱，只是正如老韩所言，他们家四世同堂，一大家子人需要养活，在京北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处处都要花钱，即便是他也要精打细算。
    况且，他跟齐家奶奶颇有瓜葛，知道齐家不比寻常家族，跟齐夏草比钱，那就等同于九品芝麻官跟皇帝比谁官大，根本没得比。
    但老顾是真的很生气，气得走路的声音都很沉重。
    他走下了拍卖台。
    “老顾，就这样放弃了？”老韩问道。
    “那不然呢？”老顾无奈道。
    “要不我们哥三凑一凑？”老赵道。
    老顾回头望了一眼跟齐家奶奶年轻时很像的齐夏草，叹了口气，“算了，争也争不过的，眼不见，心不烦。”
    言罢，他缓缓地、失落地走出了会场。
    人群渐渐散去。
    “你干嘛要自己买啊！”张憧憬朝齐夏草走过去问道。
    “我……”齐夏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算了，回头再问你，你先把字帖拿着。”张憧憬把字帖交给齐夏草，然后连忙返回后台，用余下宣纸写了一行字，顾不得墨迹没干，连忙拜托一位拍卖行的工作人员将新写的字小心翼翼送出去。
    ……
    拍卖行外。
    三个老人家垂头丧气地走着。
    忽然有人喊道：“顾老，等一下。”
    三人回头一看，只见工作人员捧着一副字，缓步前行。
    三人不明所以，朝他走了几步，正要询问，顾老看见工作人员手中捧着的字帖，如见初恋，支支吾吾道：“这……这是？”
    工作人员急忙道：“这是齐小姐的朋友托我送给你的。”
    老顾喜不胜喜道：“当真？”
    工作人员笑道：“还有假吗，他刚刚写完，来不及烘干就让我送出来了。”
    老顾从他手中接过字帖，爱不释手，激动到连谢谢都忘了说一句，只见字帖如旧。
    孑然一身无所有，聊赠君子一幅字。
    交心不交面，从此重相忆，足矣！
    顾老当场哈哈大笑，比又生了重孙子还要高兴。
    当他回过神来想要那工作人员带一声谢谢时，才发现人早已不见，这位老人家苦笑回味道：“我顾言之，一生能遇此妙人，也是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