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炎骑着一匹飞马，与彩云仙苑的车队，滚着云雾，飞在空中。
    最前方的车辆内，坐着的正是绍绿旋，后边的车辆里，挤着彩云仙苑的舞姬们，她们时不时的从车窗内探出头来，对着孙炎指指点点，笑个不停。对于孙炎来说，这样的目光，近来他已经习惯多了，他猜想，这大概是因为自己不但名气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帅的关系？
    他们是从良常山出来，飞在前往泰天城的路上，这一带，在混漠世界里基本上已算太平，毕竟，良常山地肺山脉都还被天兵天将占着，泰天城病薇林则在幻苍火云军的控制下。只要没有大的战乱，剩下的，也不过就是一些地方上的小势力。
    只是，虽然相对太平，但大部分地方，毕竟都才遭受战火未久，许多地方都还是荒芜人烟。
    马车由飞马拉着，不知不觉间，天色渐黑。前方山脚，有一处道观，马车落了下去。
    观中道者，亦有一些来历，抬头看见天空中有飞车驶来，自是知道不是一般人，于是打开观门，出门相迎。
    绍绿旋下车迎去，只见观主外表看去，大约四旬左右，但是颇有一些仙风道骨，这应该只是表面年纪，在他身后，还有一些年轻道者。绍绿旋上前施礼，请教道号。
    那道长道：“贫道青都！”
    绍绿旋道：“我与姐妹们，因事前往泰天城，天色已晚，不知可否在观中借宿一晚？”
    青都道长道：“此处建观，原本就是予人方便，姑娘只管住下便是！”又往马车旁牵马而行的少年看去。
    孙炎上前道：“青都道长，莫非是古都阖辟宗的前辈？”
    青都道长见他能够从自己的道袍，以及道观的一些细节，看出自己所属门派，心知必定也是道门中人，于是反过来请教。孙炎自报姓名，青都道长动容道：“原来是焚雷宗的孙少侠！贫道确实是来自古都阖辟宗，只因混漠世界欲重修地狱道，敝派与其它各派有些不同，不但专精于御鬼之术，派中亦有许多鬼修，故先在此建观，等此界地狱道建成之后，看看敝宗有否发展的机会。”
    孙炎点了点头！
    道门宗法，千种万类，专修鬼仙之道的宗门，亦有不少。其实他已看出，这青都道长并非生人，而是鬼类成仙，倒是他身后的那些年轻弟子，则都是生人。像这种鬼仙之道，他们的福地大多都建在阴间，混漠世界要重开地狱道，古都阖辟宗先在阳间建观，一待此界阴间开辟，再行开山，亦合常理。
    青都道长却也下意识的打量着这个少年，古都阖辟宗走的虽是鬼仙之道，其根基基本上都在阴间，但对仙界之事，亦有许多了解，对这位近来在仙界风头渐劲的少年，亦是早有听闻。他已看出，不止孙炎，连这些舞姬们亦是来自天界，自是不敢怠慢，赶紧将众人请入观中。
    彩云仙苑的姑娘们，原本就时常在外走动，各个中千世界都有来去，在外过宿亦是常有之事，于是便将马车停在后院，自己动起手来。孙炎则与青都道长一同进入大殿，见正殿上拜的是丰都大帝。他道：“此界地狱道开辟后，阴间的入口当在幽墉城，贵宗为何不先在幽墉城建观？”
    青都道长道：“实不相瞒，我们虽有此意，但目前还不知火云尊者与中皇鬼尊的态度，毕竟火云小圣自身便是享受香火的神灵，目前幽墉城地界，除了火云神庙，便只有供奉六道地藏的佛刹，我阖辟宗拜的是丰都大帝，奉的是《北阴丰都大典》，贸然在幽墉城建观，只恐得罪了火云小圣和鬼尊！”
    孙炎哑然失笑！古都阖辟宗会有这种顾忌其实是正常不过的事，毕竟现在，混漠世界才刚有一些稳定的迹象，幻苍火云军目前势力最大，但火云小圣自身便是神灵，谁也不知道他将来要建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神国，佛道两门的各宗各坛，自然要先观望一下。
    其实幻苍火云军中，也有许多人，想要将混漠世界变成以“火云小圣”为唯一神的神国，驱逐其它一切宗教。甚至连中皇狂都有此意，但诸葛暗却明确告知，真要这样做的话，就等于是与整个佛道二门为敌，态度一旦摆出，佛道二门马上就会站在火云小圣的敌人一方。
    道理很简单，中千世界，一共就两百个不到，没人肯任由火云小圣一神独占混漠世界。
    火云小圣凭着自身实力，成为混漠世界之人间帝王没有关系，一旦禁止其它宗教在混漠世界发展，让他自己成为混漠世界唯一信仰，那马上就是众矢之的，连天庭都会坐看他自取灭亡。当然，对于孙炎来说，他其实也没打算与整个佛道二门为敌，毕竟火云小圣其实只是他的一个“化身”，他目前的主要想法，就是在这里开一个后宫，然后把龙儿雏儿宝钗黛玉都放进去，如果以后她们为他生了孩子，那些孩子哪怕是成不了仙道，至少也能够得个人间富贵……嘛，人总是得为自己的后代考虑一下。
    其实这一次的水陆大会，火云小圣邀请佛道二门众多宗门参与，更请下观音菩萨主持，就已经表明了“海纳百川”之意。只不过幽墉城是“鬼尊”中皇狂的大本营，在没有得到火云小圣和中皇鬼尊的明确意向之前，古都阖辟宗也不敢直接进驻。
    当晚，他们便先在这里住下……
    ※※※
    蜃海界。
    放眼过去，到处都是海水，一波波巨浪翻起，落下，卷起涛天的浪花。远处，偶有一些蜃楼，在云气中隐现，内中仿佛有人声鼎沸车马如龙。
    杜香香借着海风，在大海上远遁，瞬息之间便已是数百里，风向不对时，便用龙遁，化龙在海中遨游。
    在进入蜃海界前，吉小曼便已帮她调查好了姜寨的具体位置，这一路上，也没有遇到阻滞，似这般，一路施展神通，她终于来到了姜寨。
    姜寨，乃是一座飘浮于海上的仙山，但从天上看去，却显然荒废已久。山中处处枯藤，又有神秘瘴气涌动。杜香香看出，那些瘴气，并非天然而生，而是布有迷阵。只是那迷阵并无杀意，只是让人难以靠近，甚至是，纵然从天上飞过，也会不自觉的将这座海上仙山忽略。
    但是这样的迷瘴，自然是阻不住她。
    杜香香落在海岛上，仙衣飘飞，有若凌波仙鹤，抬起首来，朝岛中叫道：“小女子北岳杜香香，前来求见骊山老母！”
    喊了一阵，无人回答。
    小有琴从她袖中钻出：“难道早就死了？”
    杜香香赶紧道：“小乐，你先藏起来！”若是骊山老母发现她随身带着一只阴魔，想见只怕都不见了。
    继续往岛中走去，见前方竹林越来越高，自己仿佛变得渺小起来，心知阵法在起作用，又喊了几声，依旧无人回应，于是继续向前，按着九宫遁甲之术，一路寻找生门，进入岛中。
    她却不知，在她身后远处，魔风忽起，黑雾叠嶂，现出幢幢魔影。
    一双眼睛，在忽如其来的幽暗中，往岛中看去。
    ※※※
    孙炎在黑暗中，蓦的睁开眼睛。
    他披衣而起，飘至院中，整个道观内，一片安静，绍绿旋等彩云仙苑的姑娘们都已睡着。
    他皱了皱眉，继续飘出，来到观外，看向远处，只见西边，魔风强劲，仿佛有滚滚黑烟，往这个方向涌来。
    在他身后，传来一阵疾风，他立在那里不同，心知此观观主青都道长亦已觉察到风中的异状。从青都道长比自己来迟，以及他急忙掠来的身法，孙炎大致判断出青都道长的实力和修为，从修为上，青都道长应该也有灵仙之境，不过显然并非存神系的，抛开法宝仙术等各方面的因素，他自身的实力，大概只在孙炎刚到“仙人”时的地步。
    当然，古都阖辟宗主修的原本就是御鬼之术，单从他的身法，并不能准确的推断出其个人实力，就如同谁也不能从香香表面上的柔弱，从而判断她真的很弱一样。
    青都道长同样看向远处不断涌来的灰雾：“那是什么？”
    孙炎道：“看那样子，有人在使用大规模的术法，不知道是朝我们而来，还是刚好路过？”
    青都道长虽然修为不如孙炎，但在江湖上，混得更久，他其实亦有两百多岁，虽是古都阖辟宗的内门弟子，但其实不是真传，大多数时候，都只在下界做一地仙。他看着远处那范围广大，缓缓涌动的雾气，皱眉道：“看那雾气，倒是有点像‘五里大雾’，但是雾中并没有阴气，应该不是赶尸所用。”
    “五里大雾，死神打灯”乃是一种大规模的赶尸之术，往往用在世道混乱战争频繁的地方，将死去的人“赶”回自己的家乡，这是古都阖辟宗这种御鬼门派赚钱的法子之一。孙炎原本也怀疑，往这边涌来的雾气就是“五里大雾”，毕竟夜半出现，雾气笼罩，的确是很像传说中的“五里大雾”，只是“五里大雾”乃这种御鬼门派之秘，他其实也不曾真正见过。
    现在，来自古都阖辟宗这种有名的御鬼门派的青都道长，既然断定那绝非“五里大雾”，看来另有来头。
    孙炎道：“雾中并没有杀气，看来只是路过，但此观的确是在那雾气途径的路上，为防万一，还是将其他人唤醒，聚集在一起，小心些好。”
    他们一一敲门，将绍绿旋和彩云仙苑的舞姬们唤醒。大家一同聚集在观前，青都道长的那几名弟子备好符录，以防不测。
    看着越来越近的灰雾，绍绿旋飘到孙炎和青都道长身边，低声道：“孙少侠，道长，那是什么？”
    孙炎与青都道长一同摇头，表示他们也还不清楚。
    周围雾气越来越重，不一会儿，已是望不见星，看不到月，他们处在迷雾之中，但并非大雾的中心地带。孙炎与青都道长一同，往远处往去，只见远处浓雾之中，有两排灯笼，如长蛇一般蜿蜒而行。打着灯笼的，全都是青年女子，这些女子衣色各不相同，两人一列，前后并排，竟有两百名之多。
    那些女子，目不邪视，提灯往前行去，口口念念有词：“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孙炎讶道：“这些女子莫非是……罗教？”
    青都道长道：“看来的确是罗教，但并非正统罗教，而是后来变异后的罗教。”
    孙炎对这些下界教派，了解不多，于是问道：“这两者有何区别？”
    青都道长道：“正统罗教念的是‘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她们念的是‘无生老母，真空家乡’，看似只差一字，其实教义已经大不相同。罗教最初唤作无为教，教中有《苦功悟道卷》《叹世无为卷》《破邪显证钥匙卷》《正信除疑无修证自在宝卷》《巍巍不动泰山深根结果宝卷》五经，强调世间无物，其实一切都是‘真空’，亦无生我养我之父母，唯有看破‘真空’，明白一切都是我们心头虚幻的道理，才能跳出苦海轮回，得归净土，所以无为教，又称作悟空教。‘真空家乡，无生父母’便是此教中人日日诵念之真言，类似于佛门中的‘阿弥陀佛’！”
    绍绿旋道：“听起来，他们的教义和佛门也没什么区别啊？”
    孙炎却是摇头道：“看似无区别，其实区别极大。佛门讲‘四大皆空’，但从未否定亲情血缘，只是一种方便法门。世人愚昧，无法直接证得大道，所以先将一切看成‘空’，再将这‘空’字斩去，舍弃所有执念后，再以全新的眼光来看世间，这便是佛门弟子修行的简易法，而不是说，这世间万物就真的是一场空。所谓‘佛说诸法空，为破诸有故；若复执于空，诸佛不能度’就是这个道理。但这无为教，却似把这个‘空’字，当成了宇宙的真谛，把佛门中的‘四大皆空’这一修行手段，当成了世间万物的真理，跟佛理本质上已经不是一回事。”
    青都道长道：“如果说无为教是将佛门的‘四大皆空’念歪，那后面的罗教，将‘无生父母’改成‘无生老母’，却又是将无为教本身的教义念歪。无为教本身教义是说，这世间根本没有生我养我的亲人，一切都是自我心中的幻象，一切都是‘真空’，但是这种太过玄幻的东西，凡夫俗子根本无法理解。于是，后来的无为教，将‘无生父母’改成了‘无生老母’，说无生老母乃是万物之母，只要日日诵念，天天敬拜，无生老母便会降世，将苦难之人带往无极净土。其实无为教的本意是，连父母都是虚妄，何况神佛？结果这一改，凭空又造出一个‘无生老母’来，从否定神灵变成了崇拜神灵，只是一改之后，罗教一下子信徒广增，‘无生老母’更成了几同于观音菩萨般的神灵，虽然就教义来看，可以说完全翻了过来，但罗教的确是曾因此而发扬光大。”
    绍绿旋娇笑道：“这就像佛门一般，你去跟老百姓说什么，佛其实不是神灵，佛是觉悟者，只要自己觉悟，人人都可以成佛，他们不懂。但你告诉他们，什么观音啊如来啊，他们就是神，你只要天天拜他们，念他们，他们自会救苦救难，凡夫俗子一下子就懂了。难怪佛祖曾说，‘人人都念阿弥陀，家家都拜观世音’，是佛教最昌盛的时候，却也是佛理离世人最远的时候。”
    孙炎道：“但我记得，后来罗教却是被天庭定为邪教的？”
    青都道长道：“初始时，‘无生老母’也不过就是下界的地方信仰，但是后来却真的出了一位无生老母。罗教的教义被不断纂改，竟成醉生梦死的荒淫邪道……那几位是……”语声忽讶。
    孙炎循着他的目光，只见他往队伍中的几名女子看去。那几名女子身上穿的是绣有火属图腾的衣裳。他眉头微皱：“火云神庙的神女？”
    青都道长沉声道：“她们是西边二十里外火云神庙里的神女，绝非罗教信徒？”
    孙炎目光再扫，在那几名神女身后，又有三十多人，竟是他认识的。那三十多人，其中一人竟是幻琴天女，其他人，也全是妙喜树内的天女，都是在妙喜树内被他摸过的。然而现在，这些女子，一边随着队伍往前行去，一边口口声声念着：“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他与青都道长对望一眼，心知有异，他们原本以为，乃是罗教的信女从此间路过，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一回事。孙炎低声道：“那几名天女是我熟人，我过去看看！”
    剑光一闪，划出精光，落在幻琴天女身边，沉声道：“幻琴姑娘？”
    幻琴天女扭过头来，冲他微笑：“无生老母，真空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