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小闻言，眼睛里放着亮光，嘴巴也不自觉微微张开。
    “您说的是真的？”
    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家大伯母点点头：“你们要处对象，我们是不反对的。”
    “谢谢您，谢谢，我跟六子肯定会——”
    “你先别急着谢我，”周家大伯母打断她，“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您说，我听着。”王小小整个人沉浸在狂喜当中，几乎想说，您说什么我都答应。
    周家大伯母脸上的笑意忽然收敛了。
    “你们处对象，我们确实不反对，可要是要结婚，那是不成的。我们家不答应。”
    王小小只觉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浑身凉飕飕。
    她强挤出一丝笑：“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主席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是耍流氓。
    允许处对象，不允许结婚，这不就是耍流氓吗。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周家大伯母稳坐如泰山，像是没有发现王小小的失态，“你跟六子处对象也有一段时间了，我们家人都知道，确实也没有反对过。他要送什么东西给你，我们也不管。这一回，我们知道你马上要分配工作了，他大伯父亲自出面跟人打招呼，给你安排一个最好的工作。你难道还不满意？”
    “作为六子的对象，我们对你也算是掏心掏肺了，你如果还有什么别的要求，也可以提。”
    王小小脸上的血色尽失，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我不懂你们的意思。”她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处对象不结婚，这是谁说的，又是谁家的规矩。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这样的搞法。还是说，这就是你们周家的传统。”
    这话说的相当不客气了。
    周家大伯母却半点不生气，她给王小小跟前的茶杯续满了水，像是长辈劝解不讲理的晚辈似的，道：“你跟六子处对象的时候，应该是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刚刚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的人出行，有单位的公车接送，在最好的国营饭店，眼高于顶的服务员也巴结着。还有你的工作，一般人压根就搞不定。”
    “你跟我们家六子，完全不是一路人。当然了，你们年少爱慕，我也理解，也不反对。你们想折腾多久就多久。但是，还是那句话，处对象可以，结婚是肯定不行的。你自己掂量掂量。”
    “你就不怕我告你们家流氓罪？”王小小因为气愤，发白的脸蛋渐渐涨红。
    “你会吗？”周家大伯母反问。
    王小小语塞。
    要她告六子耍流氓，除非杀了她。
    周家这是吃定了自己。
    王小小苦笑。
    她曾经料想过周家人会反对两人相处，甚至在脑子里已无数次模拟要如何应对，可真与周家人对上，她发现自己毫无招架之力。
    比起尹家的龌龊手段，周家要高明得多。
    甚至，人家非常坦荡。
    可以说是明晃晃的阳谋。
    “你别怪我们多事，”周家大伯母突然叹了一口气，“六子很小的时候，他父母就不在了。他跟着我们长大，跟我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区别。按道理，他想找谁做媳妇，我们管不着。可我一想到老爷子过世时说的话，就不敢放任他不管。以我们家的条件，他完全可以找个更好的。”
    “他现在年轻，做事凭的是一腔热血，也是一腔激情。等激情消退了，就会只剩下一地鸡毛。你们俩从小生活环境不一样，受到的教育也不一样，真要成了家，还不知道要过成什么样子。门当户对，自古以来都是有道理的。与其日后成为怨偶，不如早早分开。当然了，我们周家也会补偿你。只要你提出来……”
    王小小太阳穴突突直跳，压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是想过打退堂鼓，想把所有的问题丢给六子处理。
    可事到临头，她发现没办法安心当缩头乌龟。
    她也想为两人的未来搏一把。
    “我不同意。”王小小抬起头来，斩钉截铁道，“不管你们怎么想我，我都无所谓。反正我跟六子会结婚。我们会过得很幸福，你们就看着吧。”
    周家大伯母眉头扬了扬，动了动嘴唇，还想再说什么，王小小已经推开凳子站了起来。
    “今天谢谢您请我吃饭，饭钱我就不跟您争了。”
    她站起来，回头对周家大伯母道，“对了，还有人民医院那一个工作名额，无功不受禄，我无福消受。就不去那边报到了。”
    说完，头也不回出了包厢。
    走出国营饭店，迎面而来的闷热空气几乎让王小小窒息。
    她那挺直的腰背，一直走出国营饭店老远，才塌了下来。
    她将自己刚才的言行慢慢回忆了一番，确保没有露怯，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怼人一时爽，回头火葬场。
    她刚刚硬气地拒绝了工作，可现在想起来，又心疼不已。
    是人民医院呢。
    这么好的单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哎。
    算了，不蒸馒头争口气，她坚决不吃嗟来之食。
    不过，她的工作该怎么办。
    王小小有些迷茫。
    站在路边许久，她仔细分辨路牌，然后，调头，去了周小满家。
    包厢里的周大伯母却是看着门口的方向发呆了一阵，这才慢慢起了身。
    回了家，恰好遇到刚刚下班回来的周家大伯父。
    她就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
    周家大伯父听完，沉默了许久，只说了一句：“倒是个有骨气的，是咱们将人看扁了。”
    “有骨气有什么用，”周家大伯母叹气，“到底是乡下户口，真要跟咱们家结亲，说出去都不好听。这要是我们自己的儿子还好，捏着鼻子就认了，偏偏是六子，哎。”
    周家大伯父没吭声。
    他知道妻子的意思。
    老爷子临终前，将六子拜托给他们两口子。
    这些年来，他们两口子对六子无微不至，比养自己的孩子还上心，就是怕老二老三家说闲话。
    要是被老二老三那边知道，他们给六子找了个乡下户口的女孩子做媳妇，人家在背后还指不定怎么说呢。
    他们这个大伯大伯母不好当啊。
    两口子沉默对坐着，许久，大伯母才道：“那人民医院那头，要不要去跟人打个招呼。”
    毕竟，人家姑娘都当面拒绝了。
    “去，为什么不去。”周家大伯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哼一声，“她不是有骨气吗，咱们就成全她。我倒要看看，凭她自己的本事，怎么在城里立足。等撞了南墙，就知道该回头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在她的工作上再做点别的文章？”周家大伯母皱眉。
    “那倒不用，”周家大伯父笑了，“咱们没必要做的那么绝，倒有些仗势欺人了。再说了，等六子回来知道我们在背后捣鬼，那还不得闹翻了天去。依那孩子的性子，跟咱们断绝关系这样的事，他都做得出来。”
    周家大伯母想想六子的牛脾气，忍不住又是一阵头痛。
    这要是自己的孩子就好了，该打打，该骂骂，该管管。不用这么束手束脚。
    想到自家的儿子，周家大伯母转移了话题。
    “老大这回在家休息大半个月，咱们要不要给他安排相亲？也省得他见天到处晃悠，惹了我的眼。”
    “他要是乐意，你就去办。”周家大伯父显然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要我说，有这时间，还不如多跟给六子相中的那个对象家来往，六子一直不肯去见人家，别被别的人截了胡。”
    “行了，我知道。”周家大伯母揉着太阳穴，又叹了一口气。
    窗户外，一张黝黑的脸飞快地消失了。
    六子，你对象的工作，哥哥帮你一把，你也要记得答应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