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艾米米，你怎么了？”李小燕儿见艾米米额头上全是汗，嘴唇发白，满脸痛苦的样子。
    “你别说话！”所有的记忆碎片像胶卷一样在她的脑海里滑过。
    艾米米看到在一中的操场上，宋彦哲正和一个壮硕的男生扭打在一起。宋彦哲那时的身高就已经有一米八，身材瘦弱，很浓的书生气，可是这个时候他狠狠地把男生按在地上，抡起拳头用力地砸下去，脸上凌厉的气势是艾米米第一次见到的，他整个人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有些失去了理智。
    “宋彦哲，艾米米连雪儿一个小手指都赶不上，你让她伤心，我就要替她出头。”
    被按在底下的男生探出头来，宋彦哲一拳又挥过去，砸在他脸上：“你说我什么都可以，但是说艾米米一个字也不行，我听见一次揍你一次。”
    艾米米看清了，被打的那家伙竟然是黄伟业。宋彦哲是大家心目中男神，蓝雪儿则是大家心目中的女神，黄伟业是女神的崇拜者之一，看到女神伤心所以就来替她找宋彦哲讨回公道。
    蓝雪儿从桂花树后现身，大声说：“别打了！”
    宋彦哲根本不理睬，发了狠的又给了黄伟业一拳头，直让蓝雪儿的脸又白了几分，好像这一拳头打在她的脸上一样，难堪极了。
    “宋彦哲，别打了，我求你们别打了！”
    这是发生在高考后的事情，学校里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黄伟业被蓝雪儿劝走了，操场上只剩下她和宋彦哲两个人。又是桂花飘香的季节，蓝雪儿仰着头，看向他的目光中透着惶恐和不安：“宋彦哲，他们说你喜欢艾米米，其实是假的对吧？”
    不等宋彦哲回答，她又抢着说：“听说艾米米这次考得特别不好，以后你上了新大跟她的差距就越来越远了，你们在一起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宋彦哲的嘴角也一片青紫，他弹落了身上的青草和尘土，才慢慢看向蓝雪儿，一字一句郑重地说：“我喜欢艾米米，从一开始就喜欢，我们会在一起，我们一定会有圆满的结局。”
    说完，他头也不回往校门口走。
    蓝雪儿在后面大声说：“我喜欢你也就是单纯喜欢你这个人而已。你该知道按照你的家世咱们俩并不般配。可是我喜欢你就不在乎这些，而你若是和我在一起，至少可以少奋斗十年。”
    宋彦哲停住了脚步，猛然回头：“我宋彦哲喜欢谁，就是单纯的喜欢，无论是她家财万贯还是身无分文都不在我考虑之内。我喜欢艾米米，无论别人怎么说，她在我心中就是最好的。我爱她，独一无二。”
    回忆的片段消失了，艾米米的头依然在痛，她的心也隐隐地泛着酸楚。十六岁的女孩从来没有被这样保护和赞美过。虽然她对自己充满自信，对未来充满期待，但是说宋彦哲帮她实现了这个梦，让她对未来的人生路不再恐惧和孤单。
    艾米米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指尖也在微微发颤，那时虽然年少，可被心动和温暖包围的感觉，让她在十几年后的今天依然热泪盈眶。
    这时头部又传来一阵刺痛。高考成绩出来了，她想起了自己知道成绩后的恐惧和无助。高考前她得了很严重的肺病，医生建议她休学一年，可是当时她实在不想给家里再多增加一年的负担，咬牙坚持参加高考。可是她如何努力，考试成绩依旧触目惊心，让人无法承受。
    上不了好的大学，又不可能再复读一年，于是她想了又想，咬牙念了一所向她主动抛出橄榄枝的学校，因为她的成绩在这里相对还算不错，可以减免一半的学费。但艾米米真的去这所学校上课后才发现学习氛围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学校是中国和德国合办的，除了少数像她这种情况的学生以外，很多人的成绩都很差，上了大学之后根本不读书。还有一些艺术专业的很多同学都是靠缴纳昂贵学费来念书的，其中不乏家境好的少男少女。
    刚开学的时候，她的身体还很弱，周五的晚上本来要去便利店打工的，可她又发起了高烧，傍晚的宿舍里没有人，她喉咙里像是冒了火，人却连床都下不了了。她那时有种感觉，自己可能就要挂在这个晚上了。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二手手机响了起来，上面显示着宋彦哲三个字。
    其实自从高考发榜，两个人在游乐场分开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之前他在操场上拒绝蓝雪儿，在游乐场说喜欢自己，可是事情过后，她依然有些不敢相信，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他的短信天天发过来，她却几乎很少主动发给他。
    “艾米米，你在哪呢？”宋彦哲清朗的声音传来，躺在床上的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你在听我讲话吗？”迟迟得不到回应，宋彦哲口气里带出了焦急，“你干什么呢？”
    艾米米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哽咽着说：“我在宿舍呢。”
    “开门！”
    艾米米拿着电话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开门！”宋彦哲的声音从电话里飘出来，好像近在咫尺。她看着上铺的床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上瞬间有了力量，猛然坐了起来，没来得及穿鞋就几步走到了门口。
    砰的一下打开门，宋彦哲就站在了门前。
    “你怎么来了？”她轻声问。
    “因为今天是你生日啊。”宋彦哲从背后拿出一束玫瑰花递到了艾米米的面前，火红的玫瑰上面撒着金线，对于一个刚念大一的女孩子来说，他捧在手里的不是几枝花，而是她期待的整个世界。
    长大以后的艾米米从来没有庆祝过生日，她自己也早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看着这一大束玫瑰花，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傻了，我站在门口时间长了会有危险。”宋彦哲调侃。
    艾米米猛然惊醒：“你是怎么上来的，这，这可是女生宿舍啊！”
    “还不是宿管老师见我长得帅，听说我要给女朋友过生日就放行了。”一派胡言，学校管理松散，宿管老师不在才是真的吧！
    “那你等我一下，我穿上外套咱们下楼。”两个人在女生宿舍里，等一会儿有同学回来实在不像样子。
    “等一下再走。”宋彦哲走进宿舍，反手带上门，艾米米的心徒然紧张起来。却见他在中间的一张桌子前坐下来，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色的小礼盒，礼盒上面用丝带系着蝴蝶结，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是什么？”
    “你的生日礼物。”宋彦哲说话的时候有点紧张。
    艾米米不知所措：“不是已经有玫瑰花了吗？”
    那是她一生中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花，那芬芳的味道仿佛一直持续到整个大学的四年时光。
    “只送花怎么行，做我宋彦哲的女朋友的第一年，一定要有漂亮的礼物啊。”
    艾米米的眼圈红了：“什么叫第一年一定要有漂亮的礼物？”
    宋彦哲低着头，没有看到艾米米的样子，他像是难得的有些腼腆，声音起起伏伏：“以后每年我都会送你一件漂亮的生日礼物，但是第一年比较特殊，我挑了好久！”
    艾米米接过小礼盒轻轻地打开，看到里面是一条粉色的水晶手链，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喜欢吗？”
    “嗯！”艾米米哽咽得泣不成声，看着他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把手串戴在自己的腕间。
    很久后，艾米米才知道这串手链是宋彦哲做了一个月家教买给她的，所以才会那么久没有和她见面。那天，他们在操场上遇到了归来的好几个同学，大家看到艾米米和一个又高又帅的男生在一起纷纷过来打招呼。
    大概是因为发烧的原因，艾米米看上去特别拘谨，有些不好意思。宋彦哲主动牵起了她的手，向所有人介绍自己：“我叫宋彦哲，是艾米米的男朋友。现在在新大读书，以后我老婆就请大家多关照了。”
    操场上传遍了同学们的笑声。从那一刻起，艾米米觉得充满不适又没有希望的大学生涯，因为宋彦哲而变得鲜活美好起来。她甚至不只一次地去想，哪怕自己今后和宋彦哲发生多么大的矛盾，只要看到那串粉色的水晶手链，想到在那个生病的寂寞夜晚，他在朗朗的星空下请求别人多关照自己的那一幕，她一定会原谅他，一定会主动拥抱他，她舍不得伤害一个给过自己幸福和温暖的男人，舍不得亲手打碎这一场水晶般的爱恋。
    李小燕不知道艾米米的脑回路，只见她先是眼圈红了，然后开始啪嗒啪嗒掉金豆子。
    “艾米米，你怎么了？”
    艾米米摇摇头，她又想到了那年生日的夜里，宋彦哲送她去医院的情形。她的身上裹着他的大衣，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仿佛这样搂着这个人，就会拥有整个世界。
    想着十几年前他在医院里跑前跑后紧张自己的模样，艾米米这些日子里，所有的孤单和恐惧伴着浓浓地愧疚就要撑破了她的心房。此时在同学聚会上，隔着大家摇曳的笑容，她远远地看着宋彦哲，觉得自己就像个迷路的小狗终于看到了亲人，眼泪根本控制不住，还好她今天没有化妆否则一定会变成大花猫，又给他丢人了。
    “艾米米，你可别吓我啊！”李小燕惊悚了。
    “小燕，你去把宋彦哲叫过来，就说我找他。”
    李小燕很不放心地看着艾米米，又不敢耽搁，张开双臂一路小跑飘到了宋彦哲的身边。宋彦哲正和蓝雪儿还有几个同学闲聊，他有一搭无一搭的应酬着，脸颊笑得有点抽筋，几杯酒下肚，目光也变得有些迷离。
    蓝雪儿看着脸颊微红的初恋男生，眼圈也隐隐有些发红。她在最美的年华、遇到的最爱的男生终究是和大多数男人一样，三十几岁外表光鲜但是却没有成为她最初期望的模样。
    她觉得惋惜，她的男神终于成了一个平凡的男人，在这样的场合里被几个她都不曾正眼看过的男生掩去了光芒。她也觉得得意，就是因为当初这傻瓜错误的选择，才会导致今天失败的结局。
    当初年少无知的宋彦哲啊，说什么爱情与金钱无关，如今总该明白少奋斗十年对男人的意义了吧？
    宋彦哲听李小燕说完话，抬起头看向大厅门口的艾米米。她也正看着他，眼底流露着迷蒙的神采，粉粉嫩嫩的样子让宋彦哲同样一阵恍惚，仿佛真的看到了少女时代的艾米米。
    艾米米见宋彦哲走到自己的身边，轻轻地拉起了他的手。
    “宋彦哲，我想起来了。我想起自己是因为生病了所以高考失利，想起来你去我们学校来给我过生日，然后在医院照顾我….”
    宋彦哲呼吸一窒，低头看见艾米米拉着自己的手，不敢置信地再次抬起了头。
    “我还记起你在一中的操场上拒绝了蓝雪儿，你说你只爱我！”艾米米的金豆子又落了下来，“宋彦哲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我误会你不喜欢我，还以为我们两个人不是因为爱情在一起，从最开始你就要和我离婚。”
    宋彦哲那些经久不见的记忆也随着艾米米的哽咽被唤醒，这么多年过去了，若不是此时此刻高中同学会这样的场景，他觉得自己也早就是失忆了，他曾经那么喜欢过艾米米吗？竟然都想不起来了。
    可一时的想不起不代表彻底的忘记，他看着艾米米的眼泪，轻声说：“傻瓜，我没那么好！”
    和艾米米回忆焦点不同的是，宋彦哲通过她说蓝雪儿的事情想起了发生在大学二年级的一幕。
    那时他大学的时候课业繁重，业余时间还去做家教，能陪艾米米的时间特别少。而艾米米也特别的忙，除了上课外还要打两份工。他们足有半个月都没见面了，他骑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自行车去看她。刚到校门口就看到艾米米远远的站在一辆拉风的汽车旁边，身边围了很多人。他凑过去看到的是一个跟自己身高相仿的男生正捧着一大束玫瑰花正满脸尴尬的不知所措。
    艾米米说：“都说我有男朋友了，孙哲你表错情了！”
    孙哲脸更红了：“你那个也叫什么哲的男朋友哪里比我好了，你说得出他哪里好，我就知难而退。”
    艾米米问：“把车开到学校门口追女生好大的派头，可这车是你自己买的吗？”
    周围的同学一阵哄笑。艾米米没有笑而是很认真的对这个男生说：“你没有不好，只是我男朋友在我心中太好了，没人能和他比。所以天底下的男生有多好和我都没有关系，他在我心中独一无二、无与伦比。”
    宋彦哲的心一阵刺痛，被艾米米握着的手出了一层薄汗，他稍稍用力反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咱们回座位吧，你先吃点东西。”
    艾米米被宋彦哲牵着手一路向正中的座位走去，眼前都是熟悉的面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他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他们身上。这幅场景似曾相识，她自从高一喜欢上宋彦哲后就幻想过这幅画面，长大后的同学聚会，宋彦哲拉着她的手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她的掌心发热一点点蔓延到全身。这种感觉很幸福，完全是梦想实现的样子。
    蓝雪儿的目光一直追着他们两个人看到两人交握的手，脸色徒然变白了。宋彦哲拉着艾米米刚坐下，服务生又端上来两道热菜，一道是清蒸鱼、一道是碳烤小排都是艾米米喜欢吃的。他的脑海中还一直盘旋着刚刚艾米米在校门口拒绝有钱男生追求的画面，夹菜时的手根本停不下来，不知不觉艾米米面前的碟子里食物已经堆成小山了。
    同学们都在高谈阔论，分享着自己的成功经验，话题从创业历程到工作年薪、从车子房子到孩子报了多少个补习班，丰富极了。
    “我刚刚给儿子转去了国际学校，一年三十万学费，六年一百八十万，孩子送进去就什么也不用管了，平时都是英语授课，吃住都特别好，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大人孩子都省心。现在就是这样，银子备好，孩子就成才了。”
    这个同学刚刚把话说完，就引来了一阵哄笑，没人说为什么笑，只说有钱真好。
    有人说：“去年我们全家七口一起游了欧洲，法国香榭丽舍大街也就那样，我老婆和老妈在里面买买买，我坐在沙发上等着付账。”
    这个人说完之后，气氛更热烈了，大家纷纷讨论自己这些年在国外烧钱的经历。唯独宋彦哲和艾米米没有加入其中，两个人不知道在悄悄说着什么。
    “你还想起什么了？”宋彦哲问。
    艾米米说：“我还想起了高考前的那一段时间，我住进了传染病医院，你总去看我，后来被我奶奶赶跑了。”
    “我知道奶奶那时是担心我被传上，又怕我影响学习。奶奶是我见过最善良的老人。”宋彦哲由衷地感叹，然后目光落在艾米米的脸上，轻声说，“你和奶奶一样，都很善良。”
    宋彦哲想起高中时自己曾经悄悄跟在艾米米的身后，看到她在路边停下自行车从口袋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小火腿去喂流浪狗。后来他帮她补习功课顺便一起回家，也加入了她的队伍。再后来，他们曾经一起养过一只叫查理的小狗，寄养在她和奶奶的家里，一直从‘小孩子’养成了‘男子汉’。
    “班长，你和你老婆在说什么呢，这整天在一块还腻歪不够啊，太模范了。”
    艾米米迎着蓝雪儿很不友善的目光，笑了笑说：“就是想起以前念高中时的一些事，现在觉得挺有意思的。”
    “说说看，我们也想听。”
    其实除去和宋彦哲之间的事情，艾米米也想到了很多少年时的往事，“我想起了高三时的散伙饭。那次班长对大家说：尽管有许多的不舍，尽管还有很多话要说。但大家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同学们即将结束高中的学习时光，从此各奔东西。同学们再见！然后我们流着泪拥抱，紧握着双手说着加油。然后说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这段记忆每个人都记得，可是时间隔得太久了，大家都忘得差不多了。可艾米米刚刚把这段记忆想起来，就像是眼前发生的事一样。
    “相识就是缘分，有的缘分深，就像我和宋彦哲；有的缘分浅，就像毕业后再也没见过面的一些同学。可无论你我现在有多么成功，总有过沮丧的经历，但是想到高三时的那次散伙饭，我们的心里都是温暖的。我希望多年后我们再次想起今天的同学会心中依然会感到温暖。哪怕七老八十，依旧记得最初的梦想，不忘初心。而不是多年后想到今天的团聚，让人感到的不再是温暖，想要远离。”
    在座的人瞬间都鸦雀无声，蓝雪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好像被人当众狠狠地扇了两巴掌，更觉得一个个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她，连黄伟业都不肯出来替她打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