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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第三重人格 | 分类:都市言情 | 作者:常舒欣
一辆火红的mini车穿过马路,疾速地拐进岚海广场,一个漂亮的漂移入位,正进车位,把看场的保安看得直瞪眼,尼马,大上午的这么嚣张。
司机下车,他的眼睛又瞪大了一圈,耶我日,传说中的女司机?蓬蓬头,长风衣,那身材可比车型惹眼多了,偶而一回眸,惊得保安咬舌头了,感官的享受迅速带动感觉的变化。
哦哟,车靓人美啊,今儿饱眼福了,他伸脖子瞅瞅广场上不多的男女,心里羡慕地想着,不知道这是谁的妞,这么拉轰。
坐在广场健身架不远处长椅上的大兵,也看到这位拉风而来的,他做着准备工作,一朵玫瑰持在手中,准备开始第十三次……相亲。
长腿、细尖的高跟鞋、米黄色的风衣,蓬头有点嚣张,不过散发着一股子野性的美,像朵带刺的野玫瑰,不由得让大兵有点奇怪,这和前几位羞答答的护士、医生、包括实习生都不相同,天知道老妈从哪儿给他介绍过来这么一位。
那位女士走近了,扫了大兵一眼,普通的网球鞋、普通的运动装,人很精神,就是有点寒酸了,这身装束已经谈崩几个了,大兵一摊手,像是让姑娘看个完整,然后举着玫瑰,笑了。
“你是……南征?”姑娘问。
“接头暗号,一朵玫瑰……你是姜佩佩?”南征听得对方孰无客气,也如法回敬。
“对……我爸让我来相亲。”姜佩佩有点不情愿地坐下了,一把夺出大兵的玫瑰,随手向后一扔道着:“扔了吧,扔了吧,让别人看见笑话呢……你别多心啊,我就是应付趟差事,我都相亲三十几回了,早麻木到没感觉了。”
“哦,居然有个比我还惨的,我离你还差点,十几次……那,统一一下口径?”大兵直入主题道。
“你是指……回去汇报为什么没谈成?”姜佩佩愣了下,没想到这么直接。
“对呀,你随便找个理由……嗯,我就不能随便找理由了,说你不漂亮吧,没人相信;说你家境不好吧,肯定不对,这样,我就说你根本看不上我啊。”大兵笑着道。
这个意外让姜佩佩哈哈大笑了,笑得好不开心,点点头道着:“不错,这个理由不错,不过,我怕宋叔叔见怪啊,他和我爸是老朋友了,唉呀,都把你夸天上去了,我要说看不上,我妈又得唠叨了……再想想,给我好主意。”
大兵也笑了,没想到相亲演变成串通回去骗父母,他想想道着:“你说吧,什么理由可以交待得了。”
“很简单,你的问题,就没我的事了。”姜佩佩笑着道,莫名地对这位穿着一般,长相挺帅的有好感了。
“我的问题就多了,你可以随便找啊,就说谈吐粗俗,要不尖刻小气,要不……反正什么都行,那个,姜女士,咱们省点时间,各忙各的啊,回去就说见过了。”大兵说就要起身。
这一起身,那姑娘不乐意了,拽了他一把,不客气地道着:“嗨,相亲来了,一句话都没说完,你起身走是什么意思?有没有点礼貌,好歹也得女士优先啊。”
“好好,您先请。”大兵请势做着。
姜佩佩呵呵一笑,脸成一朵花了,告诉他道着:“本来准备打个招呼走,我突然发现你挺有意思的,不想走了……都来了,相相呗,我看不上你不打紧,大不了我给你介绍个姐妹。”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你看不上别坑别人去啊……随你吧,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耽误你的时间就成。”大兵笑着道,以前数位,都是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给回绝了。
姜佩佩印象中死缠烂追的、追着表白、可了劲送东西的什么人都见过,就没见过这种淡定的,她狐疑地瞅了片刻道着:“宋叔叔说你是警察?”
“嗯,正在等待报到上班,小法警,月薪三千四百五,不计养老公积等各项扣除。”大兵严肃道。
“哈哈……我知道为什么都吹了,这薪水相亲确实有困难啊,房子呢?”姜佩佩笑着问。
“有一幢,不足百平,人武部老家属楼,括弧备注:小产权。”大兵告诉她。
姜佩佩笑得花枝乱颤,又问着:“不至于这么差吧,你妈妈不是医院外科主任么?”
“她刚提没多久,而且已经改嫁了。”大兵道。
“这个我知道,本来我不愿意来,不过我挺好奇你这种人的,所以就顺便来看看……没想到挺有意思的啊。”姜佩佩道。
“你也挺有意思的啊。”大兵侧脸看她。
姜佩佩一愣好奇问:“我有意思吗?”
“嗯,一般问到这儿,姑娘们借故就走了,基本进行不下去了,我就可以交差了。”大兵笑道。
姜佩佩讪笑一声,安慰他道:“那你也太老实了,不能说这么直接。”
“那我应该怎么说?”大兵问。
“啧,这样,我教你……比如介绍工作,不要提你月薪,直接说,现在谁还靠工资活呢?哥是警察,有什么摆不平的事找我……哎,这样霸气就出来了;还有,介绍房子,你应该说,人武部家属院,黄金地段,里面住的基本都是领导家属……哎,逼格就起来。对了,还有这穿着,你不能穿这么随便吧?相亲来了,还是跳广场舞来了?得给别人留下个好印像不是?”姜佩佩作势教育着道,明显个女汉子风格。还拎拎大兵的运动服很嫌弃地说,一瞧就是地摊货,这么帅个小伙,非要打扮成地摊风格,你就去骗高中小女生也骗不了啊。
哦哟,遇上活宝了,相亲变成思想教育了,大兵抚着额头哭笑不得道:“是,是,您说的对,我下回一定注意。”
“还有,男人怎么能没辆车呢?你不会坐公交来的吧?”姜佩佩关心地问。
“我有车……那不是么,和你的车一种颜色,红的。”大兵道,指指远处。
姜佩佩定睛一看,一根灯柱边上,靠了一辆破山地车,红色的,她回头白了大兵一眼,猛地喷笑了,笑得连拍腿叫着,你这人太幽默了,相什么亲啊,去演吊丝男吧,没准能火呢,你演都不用化妆。
大兵在陪着他呵呵傻笑,等姜佩佩笑停了,他还在呵呵傻笑,这笑惊得姜佩佩一下,她紧张问着:“哟,你怎么听不懂好赖话,不会是宋叔叔瞒着我什么吧?”
“他肯定瞒你了,我脑袋受过伤,没告诉过你吧?”大兵杀手锏出来了。
“啊?脑残?太过分了。”姜佩佩怒了,觉得自己被骗了,不过她马上瞪着大兵问着:“逗我?脑残的能这么幽默?”
“真的……你看。”大兵掏着医院的诊断递给姜佩佩,这道杀手锏,已经成功了谈崩了任何抱着希望的女方,果不其然,姜佩佩眼神好复杂地看着大兵,大兵道着:“我其实工作已经调到津门了,一受伤了,不适合原岗位了,所以又给打发回来了,就准备报到上班,坐吃养老。”
“失忆啊,人格分裂倾向……好恐怖哦,就像那,沉默的羔羊。”姜佩佩严肃问。
“对。有时候我会变成另一个人。”大兵严肃道。
本准备吓跑,却不料起反作用了,姜佩佩一拍手兴奋道着:“耶,我最喜欢看恐怖片了,哎你跟我说说,人格分裂什么感觉?能变成变态杀手那样的?”
“哦哟……来了个比我妈还难缠的。”大兵耐心快没了,他正色告诉这妞:“佩佩,我跟你说,这个病不像你想像中那么严重,可也不是一点事没有,失忆有时候会发作,会回忆不起原来的生活环境以及熟悉的人,不至于到变态杀手那一频……那个,咱们该说再见了吧,认识你很高兴。”
大兵伸着手,要自己的诊断书,捎带着握手告别,可不料姜佩佩像生气一样把诊断书扔给他道着:“切,一看就是装的。”
“哦,这都看出来了?”大兵装着自己的诊断书。姜佩佩却是道着:“当然看得出来,你以为我傻瓜啊,一般情况下见了姐不腿软的,还真不多,你算一个,也正因为你算一个,我才多和你说几句话,其他人,直接pass过了。”
“好荣幸……那改日再……”大兵起身,不料一只手一拽,又把他拽坐下了,姜佩佩粉面含霜问着:“我有那么难看吗?多坐一会儿也不行?”
“没有没有,我是……我真有失忆症,我一不小心就忘了自己来干什么来了。”大兵搪塞道。
“能不能别装?”姜佩佩怒道。
“好,不装……哎不对啊,我装不装都没机会啊。”大兵笑道。
“没准有哦,我发现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姜佩佩笑眯眯地回看,话说女人,就是天生的人格分裂,前一刻粉面含霜,后一刻已经笑厣如花了。
如果在以前,可能心动,可能挑逗,可能勾搭,那么在曾经沧海之后,那股子欲望却是淡了很多,就有也不是面前这位能勾引起来了,急于结束纠缠的大兵突来一句道:“但你的意思还差点啊。”
“什么?”姜佩佩笑容一敛,愠怒了。
“我也教教你,时尚的核心是一种自信和从容,过度的妆扮反而会适得其反……比如你这发型就不太适合你,肯定是小店里那些傻x忽悠你做的杀马特吧?衣服倒是凑合,搭配太差啊,胸前垫那么高吸引眼球啊……这是流行风格嘛,简直是流氓风格。”大兵悠悠道。
姜佩佩嘴一呶,眼睛冒火,要发飚了。
“昨晚喝酒了吧?又泡吧疯去了?你真以为咱们这三线城市里的酒吧,也能给你提供出像样的有品位的红酒,那玩意很伤身的……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黑眼圈都出来了,眼睛里还有血丝,常熬夜吧,那会影响你的健康的。”大兵道。
姜佩佩倒吸凉气,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鞋也不对,红棕色高跟高靴和你的搭配反差太明显,养眼变成刺眼了,本来身材不错个美女,硬被你打扮成乡下丫头了,知道你这打扮叫啥么?二胡配架子鼓,不搭调啊……回见啊,出于礼貌,叫你一声美女。”大兵悠悠起身,一招奏效,把姜佩佩驳得体无完肤,走了。
好一会儿大兵才听到背后骂了声:“变态!神经病!”
回头看时,那妞已经气咻咻地跑了,估计是真受刺激了。
大兵有点歉意了,毒舌有点损,回头肯定又得受老妈的教育了,不过现在不担心这个,脑子里蒙蒙的,奇也怪哉地想着曾经的岁月,驾着豪车,潇洒地飚在路上,西装革履,帅气地徜徉在莺莺燕燕间。含情脉脉,揽着上官在纵情的舒展着舞姿。
耶,他妈妈滴,看来还是失忆好啊,现在慢慢恢复的回忆,总能勾起对现实的不满。
瞧吧,现在是费力地蹬着自行车,那怕再嚣张地穿行在路上,那怕再帅气,也搏不回多大的回头率,在这种巨大的落差中,失落一闪而过,更多的是可笑、可叹,大兵很清楚,那镜花水月的幻梦破灭之后,接踵而来的就是这种吊丝生活……房是老房小产权,车是两轱辘腿蹬,然后得算计着省着花那点不多的工资。
这对于他无从选择,这个特殊的身份,组织即便放弃你,也不会放任你的,会把你圈着,直到确实对社会没有危害,所以对于他的选择,只能是按部就班,朝九晚五,像所有退役的特勤一样,拿着一份薪水坐吃等死。
晃悠悠地自行车驶进了特马德平行进口车文化园,大兵敲了敲车窗,然后迎来笑得直弯腰的于磊,他看着大兵这样子,笑不自胜地道着:“哟,健身呢?现在可是有钱人都买自行车,穷人才买汽车……你丫这不对啊,上学时候的破车还在?”
“嗯,扔在地下室,我换了条胎,以后就靠它上班了。”大兵道,支起了自行车,于磊问着:“哟,工作定了?”
“可不,今天报到最后一天,我想悠着点去,顺便来看看你。”大兵道。
于磊纳闷道着:“你看我啥意思?定车不?公务员能贷款,我给你办个分期。”
“滚一边去,你都卖得进口车,死贵死贵的,我那点工资够加油么?”大兵道。
“也是,有置换的二手的,我给你瞅辆啊。”于磊关心道。
大兵接着:“嗯,好,最好是不掏钱的。”
“哎我艹,这是恢复了啊。”于磊惊讶道:“以前就这么坑,一点亏吃不得。”
“我以前还有什么特点,说说。”大兵笑着,坐到迎宾的沙发上了,人少不了几个闲扯淡的狐朋狗友,回到家乡,最近的就是这位了,于磊倒了杯水道着:“以前除了坑,还有点损,咱们班主任记得不?就咱们在海边游泳,下午被逮着了,光着屁股站一排,被他挨个踹。”
“是不是?这班主任够孬了啊,咱们报复他了?”大兵好奇问。
“必须滴,想起那事来我就乐,你记得不?”于磊兴奋问,大兵确实想不起来,摇摇头,于磊于是告诉他:“……你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然后咱们等到高二,得到了班主任娶上媳妇的消息了,然后你说机会来了,就带着我们,去报仇去了……”
“人家娶媳妇,咱们去报仇?”大兵愣了,以前居然这么有想像力,这仇怎么报的,他倒好奇了。
“哎呀,很简单嘛,你忘了,咱们在半路把他婚车拦下了……连打带踹还往他脸上摸墨汁,他愣是不敢发火,逼着他钻了新娘裙底才放过他……哈哈。”于磊笑得媒婆痣乱颤。
听得大兵却是歉意顿生,这得在班主任心里留下多大的阴影啊,他不好意思地道着:“那肯定不是我干的,你少往我头上栽。”
“少来了,数你损。”于磊一拍桌子爆料了:“我们就折腾人家,你趁机还摸人家媳妇了,回头告诉我们他老婆是平胸。”
“哦哟……太过分了。”大兵羞不自胜地道。他对着呲笑的老战友道着:“前事已忘,不过还是后事之师啊,磊子,我今天来,道个歉,为以前的我道歉,中午叫上老马吃顿饭,我得请请你们,下午我去报到,回归正常生活。”
提及这事,于磊却是已经释然了,摆手道着:“得了得了,气不在那上头,我特么是气这一走两年多,不能连个电话都没有吧?谁知道你成这样了……前面不提了,以后有啥事找我。”
大兵笑了,在特勤遗书上留这个名字是明智的,穿开裆裤的交情总还是靠得住的,谈兴正浓,他好奇问着:“对了,磊子,以前我撬你那女朋友叫啥?我想了很久,好像没印象啊。”
“嫁人了,别想了……我后来都没见着,好像嫁给个海员了。其实就那么回事啊,咱们在部队给憋得,出来见着女的就眼红,几年过来,见着女的就怵,这不单是脱裤子办事啊,捎带着把你口袋怎么着也得掏干净。”于磊感慨道,不复纯情的眼神里,色迷迷的瞧瞧车展大厅里几位工装的妞。
“那个,臀翘的……那个,坐收银台的,你上过。”大兵突然灵犀一动,指着两位妞道,这一下子把于磊吓住了,他惊讶地看着大兵,有点恐惧地问着:“我艹,你变态的够厉害啊?”
“傻瓜,表情语言,你下意识地看时,眼珠子停留了零点几秒,完全不是正常的表情,坐收银台那个,我第一天就发现了……她向你暧昧的瞟了几眼,很关心那种,奸情直接写脸上了……别惊讶啊,审讯心理学,我毕竟当过警察嘛,专揪人的黑事。”大兵笑着道。
于磊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奇损奇坑的大兵了,这个发现让紧张了,他做着停势,示意着不敢讨论这个问题了。
“咱们应该多交流交流,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其他忙呢?比如我就能看得出,站在gmc车前那个男的,要掏腰包了,但他喜欢的是那辆jeep大切,只是暂时拿不定主意……你现在打电话告诉导购,让她大声说,有人预订jeep,让她故意对这位顾客稍微冷淡一点……最好抱歉地告诉他,jeep有人预订,如果要gmc的话,我们可以优惠……快点,你当奸商这么多年,不至于这个戏不会演吧?”大兵轻声催着。
于磊被大兵的严肃吓到了,不过奸商反应快,急急拿起电话,给导购拔着,他跑到了外面通话,其实就隔着玻璃能看到,那女导购肯定也是个小人精,迅速领会意图,然后摊手给顾客说着什么,那顾客有点忿意了,指责了两句,再然后,指着jeep,重重点着,那表情、那口吻是……就这辆了!小看谁呢,我特么还就马上开走呢。
轮着经理出面了,赶紧绕了个圈回来,给生气的顾客鞠躬,好说歹说,得嘞,非要不可,那只能把预订取消了,不过等那顾客刷了卡,坐等提车的时候,那满脸的歉意导购和磊胖子,心里早不知道乐成什么样了。
茶水泡了两道,这辆新车拴着红布条就卖出去了,等送顾客去隔间的办保险拿手续,于磊再坐回来,已经是惊讶得嘴不合拢了,看着大兵,脸上多了一层崇拜的成分。
“脖子粗、腰粗、腿粗,手指也是又肥又粗,绝对是大款不是伙夫,越缺乏运动的人,就越喜欢运动越野类的车型,空间大不憋、驾驶位置大,方向盘不顶肚子……这号人不缺恭维巴结,缺刺激,你得给人家甩脸子摆谱装大爷的机会不是?都装孙子一样伺候着,挑谁的不是挑,多没成就感?”大兵笑着道,这些在骗子窝里形成的观念已经潜移默化,开始有意无意地活学活用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还可怜你脑残呢……看来咱们的差距不是缩小了,而是更大了,有兴趣常来指导指导?”于磊眼睛亮着问。
“当然,我怎么会介意帮你。我还指着在哪挣点外快呢……靠工资重新开始生活的压力,可是不小啊。”大兵笑着道。
于磊有点明白了,悻然道着:“大兵,你入错行了,你要是当奸商,应该早富得流油了。”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富过?不过是重头来而已。”大兵笑着如是道,笑得有点苦涩,毕竟重新开始一个自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报到期限的最后一天就这样浑浑噩噩过去了,相了一回亲、卖了一辆车、请了一顿酒,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大兵才骑着晃悠悠的自行车到了单位:岚海市中级人民法院。
门房居然认识他,他不认识对方,悬着国徽的门头后,那个曾经呆过的环境还是有些许记忆的,他记得是一辆标着“法院”的解押车,定制的,前面两个座位,后面是钢筋焊的笼子,职责就是从这里出发,到看守所提嫌疑人,拉到法庭,开庭,庭审结束,再解押回去……那辆车居然还没换,都破成那样了,轮毂都锈了。
他又往里走了走,一庭、二庭、三四五六庭,有民事,有刑事,在庭审间后、走廊底,也有钢筋焊的铁门,那个小间他记得,是把嫌疑人解押到庭时的暂休地方,他特意上前看了眼,记忆犹新呐,黑咕隆咚的小隔间一股骚臭味、脚臭味、体臭味合成的臭味,都不知道关过多少形形色色的嫌疑人了,有些家伙尿急,就直接在小号子里处理了,久而久之,这里成了一个谁也不愿意来的绝地。
而他的工作有一项就是:站在这个臭气熏天的地方,等着带人上庭。
神奇的地方,往往有神奇的效果,在这里居然唤回了他一部分记忆,他记得自己生活像这个小隔间一样,是阴暗色调的;记得每天有气无力的、极度厌恶地来回奔波在解押的路上;更记得,自己是那么麻木地,把一个一个猥琐的、剽悍的、气质不凡的、以及獐头鼠目的家伙,带上庭,然后再扔回看守所。
他慢慢地走着,慢慢地回味着曾经法警的工作、生活。曾经在麻木、厌恶、怨天忧人中的生活,而现在的心境却不同了,怎么看也像是一个简单的重复工作,不必再迎着明枪暗箭、不必再目睹生离死别,也不必在陷进尔虞我诈……他妈的,解押罪犯,总比差点自己成了罪犯强啊。
爽朗、豁达的心态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形成了,他信步上了二楼,敲门问了一位人事部门所在,那位麻木的法院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指了指三层,他再上一层,找到这个房间,敲门而入,一位戴着眼镜,身材发福的男子,正和一位满脸褶子的大婶聊天,那位大婶一笑就露着一口牙,暴牙,往外飘。
“我叫南征,我来报到。”
大兵对着两位,介绍自己。那两位似乎认识,似乎认识的表情里还有点没说出来的潜台词,男子叫着他坐下,登记,拿了组织关系交上去,暴牙婶刷刷写着,那男子语重心长道着:
“南征啊,你的情况院里已经知道了,就等着你来报到上班……咱们人事上的安排讨论了一下,本来准备给你安排到档案上,可是档案上超编啊。也考虑过民调上,可那儿也超编,还考虑过办公室……可办公室超编的更厉害,一个主任,三个副主任,还有四个副主任科员,实在安排不下啊。”
“什……什么意思?难道让我光领工资,不用来上班?”大兵好奇问。
暴牙婶笑了,直说这小子把自己当院长亲戚了,净想好事。
那安排接收的男子笑了笑,摇摇头,告诉大兵:“你是转业回来的,要不还干你的老本行吧,法警,没意见吧……这是暂时的,咱们院向来开放接纳人才的,你可以参加司法考试,竞聘法官嘛……那就这样了,老吴啊,上编、工资造表别忘了啊……别客气,我们也是竭尽全力了,希望你理解……”
就有意见,也没机会说出来的,大兵是在懵然中出来的,一堆东西交上去,基本就完事了,依然是国家的人,他礼貌鞠躬离开,在掩上门的一刹那,听到了里面那位主任的牢骚:
“哦哟,又来个养老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还省厅招蓦走呢,瞧吧,退回来了,萝卜拔出来晒一圈,还得在那个坑里,做人得塌实啊,不能太好高骛远。”
“这位好像,南骁勇那儿子吧,就那年抢险牺牲的。”
“可不……要不是咱们当时还不接收呢,现在这编制多紧张呢,多少专业对口的大学生想来都没门。”
“哦,应该照顾进来的……那帮退伍的,素质都不怎么高。”
听到背后咬耳朵的闲话,大兵对自己的前身认识又深刻了一层,就特么这个没人愿意干的工作,还是照顾的,可想而知,以前得背到什么程度啊?
但更背的是,想跳没跳出去,又回到背地方了,法警科在楼后面,被楼堵得死死,一个白天也得开灯的地方,坐着的是满脸愁苦的干警,话都懒得多说几句,对于大兵的回归连点惊讶都没有,大兵进去报到,领了一身衣服就下班了。
从这一刻开始,法警南征报到了、上岗了、开始上班了、回到原来的岗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