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娃子的爹庞老三，是庞家村的柴夫，他们这离城里近，村里有不少人打柴，到城里去卖。
    庞老三这个人，长得不错，又嘴甜会说话，生意也比一般糙汉子好。
    他的娘子，也就难产的马氏，以前在大户人家做丫鬟，被主家放出来配人，庞老三听说马氏从大户人家出来，估算她有不少体己，这才用手段把人娶回家。
    谁料马氏性子软，娘家也不是省油的灯，马氏的私房被娘家抠走大半，两身衣裳，就给打发到庞家。
    因为嫁妆不多，庞家人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对马氏一直不太好。
    马氏生下了毛娃子，没出月子就要干活儿，落下了病根。
    “是啊，那庞老三的娘，月子里连个鸡蛋都不给，咱们都看不下去了。”
    两个妇人一言一语，只能背地里偷偷地贴补一下。
    但是二人上有公婆，下有孩子，也省不出什么，又不掌握家中的银钱，就算想给马氏找郎中，奈何有心无力。
    “庞家咋今儿办喜事，是庞老三要纳妾？”
    大齐男尊女卑，但是庄户人家纳妾的还是少数，多一张嘴要养活，穷苦人家养不起。
    庞老三一个柴夫，整出大老爷的做派，当真奇葩。
    “可不是，不过庞老太太说了，那叫平妻，而不是纳妾。”
    平妻的意思是平起平坐的，小妾却低人一等。
    还有，听说新嫁娘是带着大肚子进门的，本身是个寡妇。
    小寡妇住在城里，死了男人，男人留下一大笔银钱，还有个杂货铺，庞老三给寡妇送柴禾，这一来二去，就有了首尾。
    马氏做牛做马，一直被蒙在鼓里，这不，娶媳妇的头天晚上，见家里布置，才后知后觉，这一着急，就动了胎气。
    早产加难产，一夜没生出来，人只剩下一口气了。
    看这情况，或许不能活下来。马氏一死，那小寡妇添丁，谁会在乎毛娃子啊！
    二人唉声叹气，把原委和方芍药说一遍。
    “世间人渣何其多。”
    方芍药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她想到了何大姑，被王有德欺骗，最后家破人亡，而王渣男，丝毫没受影响。
    指望让禽兽良心发现，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难。
    方芍药真心心疼这个时代的女子，命太苦了。
    看看她自己，夫君疼爱，儿子懂事，虽然铺子有点小波折，好歹手头有银子。
    她那点小烦恼，在生死面前，什么都不是。
    庞老三为了嫁妆银子，和小寡妇厮混，小寡妇就是那么好相与的？
    方芍药恶意地想，没准那人是喜当爹，做了接盘侠不自知。
    马车行得飞快，萧铁山特地找了一家口碑好的大医馆。
    门口的小伙计看到马车内的情形，机灵地叫人，接着来了两个身强力壮女伙计。
    老郎中头发花白，见此情况，眉头紧锁。
    来的太晚了些，若是半夜就能送到医馆，还有几分希望。
    马氏腹中胎儿已经死了，而且是一个男胎。
    “太晚了，无力回天，准备后事吧。”
    老郎中德高望重，他说没救了，那就是真没救了，除非找到鬼医大人，不过那人神出鬼没，很少会出现。
    “郎中，我们不怕花银子。”
    方芍药恳求，只要留马氏一条命就好，为母则强，马氏没了，毛娃子回到庞家，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啊！
    “小娘子，真不是银子的问题啊。”
    老郎中叹息一声，人命关天，把人送来，就算不给钱，他们也会救人。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们也愿意做一件善事。
    毛娃子听着郎中的话，呆愣愣地，两个村妇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马氏的命咋就那么苦，从小被家里卖出去做丫鬟，好不容易主家宽厚，把人放出来，还给了点银子，又遇上豺狼一般的庞家人。
    好日子没过一天，撒手人寰，留下毛娃子，马氏怎么能忍心！
    方芍药被哀伤的气氛感染，背过身，用帕子擦了擦眼泪。
    “娘子，人有悲欢离合，这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萧铁山把方芍药轻轻地搂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他娘子就是心肠软，这种事萧铁山见的太多，心如止水，没半分波动。
    医馆的老郎中见马氏快要咽气了，也没把人赶走，而是单独安排了一个小间。
    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折腾，马氏回光返照，还有几句话交代。
    方芍药，两个村妇带着毛娃子，就在马氏的身前。
    “妹子，好心会有好报，我只能到另一个地方，为你祈祷了。”
    马氏昏昏沉沉，但是一路上发生的，她都清楚明白。
    事到如今，怪谁呢？自己走的路，撞了南墙，想回头就晚了。
    “嫂子，你还有什么话要嘱咐毛娃子的？”
    方芍药看马氏回光返照，但是精力不足，想让她把身后事都交代清楚。
    “妹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马氏没看儿子，而是努力把视线放在方芍药的身上，这么美貌的女子，周身上下，散发着平和的气息，一定是个好人。
    “庞家，毛娃子不能回去，庞家人对他一直不重视……”
    马氏喘息了两声，勉强说完一段话。
    毛娃子虽然是儿子，可不得家里人的喜欢，小寡妇肚子尖尖，都说是儿子，庞家人都在期待那个孩子。
    毛娃子苦，是她这当娘的没本事，立不起来，最后害了儿子。
    马氏看得清楚，娘家人只想占便宜，把她当摇钱树，更不会要一个拖油瓶。
    “毛娃子给他一口饭吃就好，让他做个下人……”
    马氏要顶不住了，央求郎中拿出笔墨，写了一张卖身契。
    有卖身契在，就算将来庞家和娘家人来闹，也无济于事的。
    她让郎中帮忙写清楚，卖身银子，给她留着下葬。
    “我不用下葬，只要找一张草席子……”
    马氏含着眼泪，说出自己的祈求。
    她知道，非亲非故，此举会给别人带来困扰，有些强买强卖的意思，但是，就让她厚脸皮一次吧，这是一个母亲，最后能为儿子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