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
    这两个字几乎在一瞬间充斥着陈帆的内心。
    望着眼前这个连站立都需要靠人搀扶的老人，陈帆知道，这个老人确实老了。
    他已经快一百岁了。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年过八十，却依然每天练习打拳的老人了。
    他……真的老了！
    他脸上的皮肤皱巴巴的不说，上面全部都是黑斑，眸子里的目光也不再像当年那般锋利了，而是一片浑浊。
    这一瞬间，陈帆只觉得自己内心那一丝对老人的埋怨，仿佛被吞噬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种异样的情绪弥漫在他的内心深处。
    他不知道那种东西是什么，他只觉得胸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他迫切地想说什么，可是嘴巴张开，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受。
    在陈帆打量陈老太爷的同时，陈老太爷也在打量着陈帆。
    察觉到此时此刻的陈帆，不再像四年前那般，望向他的目光蕴含责怪，老人的身子忽然轻微地颤抖了起来。
    身为龙牙的创始人，他对于龙牙有着他人无法理解的感情。
    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看到，陈家，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成为龙牙的一员！
    为了这个愿望，他尝试了很多次，也等待了很久。
    最终，陈帆，这个被他倾注了许多心血的陈家子孙，完成了他的心愿。
    两年前，当他得知陈帆退出龙牙的时候，他大发雷霆，最终气得一病不起。
    后来，当他知道，自己这个最器重的重孙，为了一个诺言，独身闯入地下世界，以一己之力，铲除了血色炼狱组织，并且患上了严重的战后心理综合症以后。
    老人忽然觉得，似乎……自己所安排的一切在无形中让陈帆心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阴影。
    从那时候开始，老人不再责怪陈帆擅自退出龙牙，也同意了陈帆前往东海和苏珊订婚。
    因为……老人觉得，那个被他艹纵命运的男孩，如今已经脱离了他所安排的命运轨迹，或许……那个男孩应该如同那些普通人一样，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老，一少，就这么对望着。
    没有言语，一切都在不言中。
    气氛一时间变得极为诡异，陈老太爷身前的陈战试图开口，但是又觉得不妥，而陈帆身旁的苏珊经历了初期的紧张后，发现陈帆表现异常，心中极为好奇，想催促陈帆开口，但又不敢。
    不知过了多久，陈帆松开了苏珊的手，率先朝陈老太爷走了过去。
    这一刻，他的表情不再迟疑，步伐不再沉重！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望着陈帆越来越近的身影，陈老太爷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像是召唤，又像是在等待抚摸陈帆的脑袋。
    近了，近了！
    在陈老太爷的等待中，陈帆径直走到了陈老太爷的身前。
    望着近在咫尺的陈帆，陈老太爷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只是……他伸出去的右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甚至就连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来。
    “老太爷，小帆不孝！”
    陈帆红着眼圈，凝视着陈老太爷那张苍老的脸庞，声音嘶哑地说道。
    “傻……傻孩子。”陈老太爷迫不及待地将手搭在了陈帆的脑袋上，结果因为动作太大，身子不稳，好在有警卫员扶着，才没有跌倒，他走近一步，眼圈泛着泪花，轻轻地抚摸着陈帆的脑袋，喃喃道：“你哪有不孝？在老太爷心中，你是老陈家最孝顺的子孙！”
    你是老陈家最孝顺的子孙！！
    这句话如同崩雷一般在陈帆耳畔炸响，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身子也变得极为僵硬。
    “傻孩子，老太爷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疙瘩，你认为老太爷直接决定了你的人生，这对你不公平。”陈老太爷面带内疚，声音沙哑地说道：“其实……我知道，这对你确实不公平。可是……傻孩子，你知道吗？如果我这辈子看不到老陈家的人踏进龙牙的大门，我就算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听到陈老太爷说出这句话，陈战夫妇试图说什么，不过被陈老太爷用眼神制止了，而并不知道这些内幕的苏珊，在茫然的同时，内心充斥着一种叫做感动的东西。
    “老太爷，以前，我是埋怨过您，可是……现在没有了！真的没有了！”陈帆投入陈老太爷的怀抱，将脑袋靠在陈老太爷的肩头上，轻轻地说着。
    声音虽小，却发自内心。
    “不公平就是不公平，陈家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老太爷轻轻抚摸着陈帆的脑袋，摇了摇头：“其他人，虽然命运也是被安排，可是……他们得到的是权力、是地位、是富贵、是外人的尊重！但是……孩子，你不同，你得到了什么？是，你得到了那枚蕴含无上荣誉的勋章！可是……那是你承受了接近二十年非人类训练和一次次艰难任务换来的！甚至，那是你用你自己的命换来的！！”
    “孩子，老太爷没有给你无上的权力和地位，给了你二十年的埋怨，这是老太爷的不对。”陈老太爷老泪纵横，道：“可是……孩子，老太爷给了你老陈家其他人这辈子无法拥有的东西！！”
    “是，现在老陈家有点地位了，那些不肖子孙知道摆排场，讲身份了，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今天是怎么来的！从来都没有！！”
    “他们能有今天，不是我陈阎王有能耐，而是我陈阎王那些死去的弟兄用血和泪一点一滴地堆积出来的！！”
    “老陈家，可以没地位，没权势，但是……绝对不能丢掉那些曾经为了保卫国家和人民，敢拎着脑袋当尿壶去去拼命的勇气和决心！！”
    “如果，老陈家没有一个人能继承这一点，我宁愿老陈家从此绝后！！！”
    话音落下，这个曾经被战火洗礼的老人，流出了泪水。
    他流出了男人滚烫的泪水！
    同时……他咬着牙，倔着骨，将自己那因为苍老而弯下的脊梁挺得笔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