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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作品:烧不尽  |  分类:其他类型  |  作者:回南雀

    这段话,只有最后一句是实话。她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我声名扫地。
    我看着她,看她眼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恶意,简直要为她这一计鼓掌叫好。
    “严同学,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坐轮椅吗?”
    可惜,她还是太年轻,缺乏一点必要的医学常识。
    严盈一愣:“我怎么会知……”
    “因为我的脊髓神经受损,导致下肢感知不到大脑发出的指令。”我看她好像还不是很懂,只能继续说下去,“你可能不知道,勃(起)反射也依赖于大脑。我虽然还留存一些触觉,但我的脊髓勃(起)反射高位中枢与大脑之间的神经通路已经完全阻断。换句话说,我没有性功能。”
    此话一出,别说严盈,在场另三人的表情都变了。
    “你……”严盈震惊地一时也没法想出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一个没有性功能的人在她口中突然就神勇无敌起来,这说是医学奇迹也不为过了。
    一个男人当众承认自己不行,在世人眼里是件十分具有羞辱意味的事。我其实还好,但看几位校领导的表情,他们还挺尴尬。
    “我可以提供我的医疗记录。”我补了句,然后几人脸色更差了。
    “我用我的人格担保,小芥他就不是这种人。现在你高兴了吧,陈教务长,你还继续查吗?”董立性格火爆,要不是还有姜部长在,他估计已经要拍案而起。
    陈奇雪脸色也不好,对严盈一改之前保护姿态,一把抽回自己被对方握着的手,冷言道:“这和你说的可有些出入啊,严同学。”
    “我没说谎……”严盈还想狡辩,“真的,老师,你信我!”
    她要去拉陈奇雪,被对方嫌恶地避开了。教务长就是这样,爱憎分明,眼里容不得一粒沙。余喜喜说她容易得罪人,但我觉得这性格也挺好的,一眼就能看穿的人,总比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要好相处。
    “北芥啊,这事你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姜毅扫了众人一圈,最后鹰一样的目光落在严盈身上,暗含警告道,“今天的事只能烂在这间屋子里,懂了吗?”
    这件事会不会传出去,我并不在意。
    只有百分之十的幸运儿在下身瘫痪后还能保持生育能力,我虽然不是这百分之十,但也不是什么遗憾的事。我能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真正的奇迹。一车四人,另三人可没我这么好运。
    “这样,你们按照程序,该调查调查,该处分处分。”我提议道,“我虽然没有……实际能力,但也不能排除我言语骚扰她的可能性。您说是吗,陈教务长?”
    陈奇雪脸色难辨,可能也没想到我自己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也好。”她想了下,点点头道,“这事已经在学校传开了,要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结束,大家不知道会怎么想。调查清楚,也好还无辜的人清白。”
    从系主任办公室离开,余喜喜第一时间冲上来嘘寒问暖,仿佛我在里面受了多大的酷刑。
    “气死我了,论坛上说什么的都有,好像他们就在现场一样。还有说你大魔王变大**的……”余喜喜捂着胸口,一副气不过的模样,“一定是那些被你挂过科的刁民在散布谣言。我已经让管理员删了几个相关帖子了,北哥你看看要不要彻底封口?”
    “你越封,别人只会越觉得我做贼心虚。”作为事件主角,我倒是比余喜喜还要镇定,“放宽心,相信学校,等通报吧。”
    结果通报没来,商牧枭先来了。
    他一进门就靠坐在办公桌上,一贯的自说自话:“你车还没修好吧?在你车修好前,我负责每天送你回家怎么样?”
    我敲着键盘,不去理他。过了会儿,鼠标动起来,将我正在填写的表格最小化。
    内心暗叹口气,我没办法,只得抬头正视他。
    “谢谢,但不用了。”说罢我去摸鼠标,手刚覆上去,被商牧枭一把按住。
    他缓缓俯身,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你的事我听说了,要帮忙吗?”
    我的事不多,最近也就那一个。
    “你要怎么帮我?”我有些好奇。
    “那天我就在门外,你们有没有做什么,我难道会不知道?”
    说得也是。
    我点点头道:“那就麻烦你替我作证了。”
    “但我有个要求。”商牧枭手上力道变得轻柔,拇指暗示性浓重地摩挲我的手背,笑得有几分纯真。
    他实在很爱笑。这点和商禄不一样,商禄走酷哥路线,饰演的角色都不爱笑,笑得也不好看。
    “什么?”看着这张脸,我不免有些晃神。
    “和我睡。”
    我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不是请我吃饭,也不是不要挂我的课,而是……和我睡。
    像被火燎到,我猛地抽回手,语气难掩不快道:“出去。”
    他上下打量我,见我态度坚决,举起双手做了个敷衍的投降姿势,表示自己只是在开玩笑。
    “看来我之前还真是误会你了。那换一个吧,我帮你作证,你让我追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
    “别不识好歹。”我将之前他对我说过的话,又原样还回去。
    商牧枭愣了愣 ,显然还记得这句话。笑容逐渐隐去,他直起身,双脚落到地上。
    “打个赌吧。”
    我蹙起眉,不知道他又再搞什么。
    “就赌……我一定会追到你。”说完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有些痞气的笑来,“输了我就不再缠着你。”
    这是什么毫无用处的赌注?
    我有时候真是羡慕这些年轻人,这样的自信。自信到……让人忍不住想去击垮,看看他们不再自信的样子。
    “一个月。”我报了期限,算是应下了赌约。
    商牧枭笑容加大,几乎是立即就明白了“一个月”的含义。
    “可以。”
    他看了眼手机时间,道 :“现在我能送你回去了吗?赌约附加一条,你不能故意回避我。”
    既然是赌约,也算公平。
    我看了眼电脑上未完的表格,又看一眼商牧枭,最终将电脑关闭。
    “走吧。”我操控着轮椅往外走去。
    没过几天,教务处传来消息,因为有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好心学生替我作证,是严盈意欲贿赂我,而非我对她实施性骚扰,这件事已经可以下最终定论。
    教务处随后发出通报,对此次诬告事件,予以严盈记过处分。大概隔了半天,又发一份通报,对严盈严重缺课的行为予以再一次记过处分。由于严盈屡次记过,经校长办公室开会决议,对她进行开除学籍处分。
    第6章 胆小鬼
    不大的阶梯教室内,分散坐着三十多人。除了我的讲课声,再也听不到别的杂音。
    商牧枭坐在最前排,正中的位置,目光一直随我移动,不时还会做点不知道是什么的笔迹,专注得就像上次被我赶出教室的人不是他一样。
    “现在是提问环节。”暂停ppt,我来到讲台边缘,面对学生道,“大家可以自由提问。”
    举手的人不多,但商牧枭也在其列。与他的赌约只说不能故意回避,没说他举手我就一定要点他。而且,下意识里,我总觉得他不会问什么正经问题。
    我十分坦然地对他的积极视而不见,跳过他点了后排的一位男同学。
    商牧枭有些不满地收回手,往后看了眼被我点名的那个男生,接着整个人朝椅背上一靠,一副大爷模样。
    被我点名的那个男生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下,声音都有点结巴。
    “我,我想问,老师您能不能不……不用哲学语言,用大白话解释下叔本华的《充足理由律的四重根》理论?”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我觉得有点艰深,不是……不是很明白。”
    哲学本就是十分艰深且复杂的学科,充满各种互相矛盾又统一的派别理论,只是作为选修课兴趣使然亦或迫不得已来上这门《西方哲学史》,若没有极大悟性,初学者的确很容易被复杂的哲学名词搞晕了头。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整理了下语言,缓缓道:“《充足理由律的四重根》,大白话就是……世间万物为什么会如此呈现的四种根本理由。叔本华认为,世界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人有不同的表现方式。
    “第1种,直观经验构成了人类对事物的根本看法,它由人类传承而来。
    “第2种,抽象概念构成了人们对事物的基本判断,它由人们对事物的认识而来。
    “第3种,对时间和空间的先天认知构成了人们对数字的敏锐性,它定义了存在感。
    “第4种,行动由事物主体负责,是意志的呈现方式,驱动它的是‘动机’。
    “以上就是《充足理由律的四重根》的核心表述,明白了吗?”
    男生一边做着笔记一边用力点头:“嗯,明白了,教授一说我就明白了!教授你真厉害!”
    商牧枭嗤笑一声,轻蔑之情根本懒得掩饰,似乎觉得这样的问题也拿出来讲,实在很没有水平。
    也不知道他一个挂科预定哪里来的勇气嘲笑别人。
    “还有人提问吗?”
    商牧枭懒洋洋地举起手,似乎并不抱希望我会点他。
    但我偏偏就点了,问:“你想问什么?”
    如果他说些有的没的,我也好名正言顺请他出去。
    商牧枭明显怔愣了下,颇为意外,但很快回神,流畅而清晰地描述了自己的问题。
    “不受世人祝福的爱情,应该听从理性还是本能?”
    “这要看你更愿意相信哪套理论。”
    他进一步提问:“如果是教授你呢?当你遇到令自己心动的另一半,但你们的爱情并不受世人祝福,你是选择听从理性,还是回归本能?”
    “人类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类拥有理性。理性能使我们更好的规划未来,掌握主动,降低风险,我认为不该放弃这部分权益。”
    “但理性也使我们失去对事物的敏锐性。”商牧枭与我据理力争道,“‘理性使我们有所得,也使我们有所失’。这句话不该是说,理性并没有那么重要吗?”
    这是叔本华的原话,看来是有备而来了。
    老实说,这并不是什么难答的问题,它没有太多的哲学性在里面,反倒更适合作为辩论赛辩题,让正反两方辩个明白。
    我还以为他会提什么高明的问题,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我是理性主义,你是非理性主义。我们俩不是一个派别,又怎么说得到一起?你愿意回归本能,我更想听从理性,从一开始,我们就有分歧。你说服不了我,我也没有说服你的意图,哲学本就是充满各种见解与思辨的存在,不必非要分个高下。”
    这个问题没有再辩下去的意义,我想叫停,他却还在延伸。
    “所以你永远不会被本能驱使,永远理智,是吗?”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和表情都与方才有细微变化,似乎不信,又似乎拭目以待,那双黑沉的眼眸中,是直白的跃跃欲试。
    他觉得自己能叫我打破理智,违背原则,将今天的一番见解抛诸脑后。看着他年轻狂妄的面孔,我就已深知他的想法。
    他并非问了一个没水平的问题,他只是在为未来的某一天,为那一天能嘲笑我曾是一名理性主义者而做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