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九窟中最末端那个，一块块方正漆黑巨石被缓缓运上地面，诸多赤膊汉子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行走于石梯之上，气氛压抑且沉寂，哗啦啦的镣铐声响中夹杂着细微的汗珠砸落的趴嗒声。
    几个黑衣看守弟子立于地窟边缘，忽然眉尖微蹙。
    “那两个是什么情况？”
    他们指的是人群最后方的两位。
    一块巨石本该四人抗，可那里却只有两人，虽是修士，但也仅能勉强扛起，速度自然比其他人慢了许多，略有些显眼。
    有知情的弟子笑了笑：“好像是发生了口角，不出人命即可，由他们去罢。”
    在这群西岳弟子眼中，第九窟里的阶下囚也分两种，那些同门只是犯了过错，待惩罚结束大家依然是师兄弟，至于宗外的那些散修，也算得上是人么？
    时间慢慢过去，勤快些的赤膊汉子已经朝着地窟中间的小湖走去，坐在湖边等着开饭，其余的也慢不了多少，直到暖阳升至青天正中，石梯上已经只剩下两道身影。
    秦二狗咬紧牙关，默默将巨石往自己肩上多挪了一点。
    其实看那青年的表现，分明就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就算他故意欺负对方，那人应该也不敢多说什么，但秦二狗却不愿那样做。
    本来人家老老实实的将灵米交了出去，不该摊上这样的糟心事，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嘴犟导致，青年却毫无抱怨，倒是让秦二狗心中多出些许愧疚。
    “放心，爷爷总有一天要把场子找回来。”
    他想了想，回头给青年打气。
    当然，他并没有想过得到对方的回应，或者说这句话就不是说给苏小闲听的。
    所以青年只是淡淡一笑。
    秦二狗的模样，并没有让苏小闲生出多少讨厌，反而觉得对方挺有趣。
    好面子嘛，算不得什么大错。
    看清现实，放下身段是一种智慧，但梗着脖子强撑最后一丁点尊严，也称得上一声倔强。
    不过，死要面子活受罪这句话是连在一起的，不想弯膝，就得承受站着的痛苦。
    忽的，一条鞭子出现在两人的视野内。
    看守弟子冷冷看过来：“时辰已到，每人过来领二十鞭，快点。”
    这是第九窟的规矩，专门用来惩治那群偷懒的囚犯。
    苏小闲摇摇头，缓缓卸下手中石头，却看见秦二狗悄然拦在了自己身前，冲着自己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死疯子，好好站着。”
    闻言，苏小闲微微一怔，揉揉鼻子很想解释一下，自己其实不是疯子，可惜没等他说话，却见秦二狗大摇大摆的走了上去：“爷爷就是想偷懒，要打便来，废什么话。”
    这话一出，看守弟子的脸色顿时低沉下来：“你说什么？”
    “莫说二十鞭，四十鞭又如何？”秦二狗昂着脑袋，嘿嘿一笑：“爷爷会怕你？”
    “有种。”看守弟子眸中掠过一丝冷意，嘴角微扬：“既然如此，那这四十鞭你便一并领了去罢。”
    说着，他扬起掌中用火毒棘编织而成的草鞭，狠狠朝着壮汉劈头盖脸的抽打过去。
    啪啪！！！
    劈开肉绽，丝丝火毒浸入皮肤，就像沾了辣椒水的似的，让秦二狗的眼皮止不住的抽搐，一口牙齿都快咬碎了才憋住喉咙里涌上来的闷哼。
    待四十鞭打完，秦二狗上半身血肉模糊，连一对怒瞪的眼睛都红了三分，那是火毒入侵的征兆。
    按照经验，这股埋于体内的灼痛感至少要持续七八天才会消散。
    “滚蛋。”
    看守弟子收回鞭子，负手漠然看着壮汉摇摇晃晃的身子，嘴角多出一抹不屑。
    “呃……呃……”
    看秦二狗张着嘴似乎还要丢下两句狠话，苏小闲翻翻白眼，伸手拽住对方的肩膀，将其扯了回来，对着黑衣弟子道：“抱歉，我们这就下去。”
    这时，看守弟子才注意到那肤色明显比其他人白皙一些的青年，应该是刚送进来不久的囚犯，视线在青年脸上扫过，在看清对方的面容后，弟子眼中下意识多出一抹惊惧，手掌猛地一攥，才将那股心悸感给压了下去，勉强维持着淡然的模样道：
    “去……去吧。”
    苏小闲扶着秦二狗朝湖边走去，待他们走远，看守弟子才回过神来，讷讷将嘴边那句今日不得进食的训斥给咽了回去。
    “怎么了？”同伴见他出神，不由走过来疑惑问道。
    “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前几天连夜送过来的犯人……跟圣女一起被送回西岳的……”
    话还没说完，同伴骤然扭头瞪了他一眼：“闭嘴，不要命了？！”
    “……”
    黑衣弟子浑身一颤，赶紧闭上了嘴。
    虽然大家都不清楚那日妖山的情况，但还是有些许消息泄露了出来，比如宗内那位尊贵的存在似乎受了重伤，而她受伤的原因大抵和天妖是没什么关系的。
    天妖和人类修士一样，以修为论高低，金丹境为妖王，元婴境为妖皇，化神便是传闻中镇压一方的大妖，在大妖之上，便只剩下十方妖帝了。
    真要论起来，只有大妖以上的才是真正从天窟降临凡尘的天妖，别的都是它们和凡间之物生下来的混血种。
    从天窟而来的三族，最低也是化神境。
    当然，也有例外。
    大妖之下没有真正的天妖，但大妖之上也未必就算得上真正的天妖。
    比如现存的十方妖帝，除了排名第一那尊张嘴可吞天地的凶兽，其余的九位不过是和那凶兽齐名的恶龙四处留种的产物，即便如此，这九位依旧比一般的大妖凶悍无数倍。
    至于当初率领众妖下凡的四凶四灵，现在也就只剩下第一妖帝罢了，若是它们依旧活着，恐怕早已苍生涂炭。
    穷奇极恶，混沌虚伪，梼杌凶狠，饕鬄喜食。
    白虎杀伐，朱雀善怒，青龙主阴，玄龟撼岳。
    祖师爷当初本想全部将其葬于天窟，最终力竭，还是放走一头。
    仅这一头，再加上九个崽子，便能让天下诸多大能夜不能寐，闻风而退，尊其为十方妖帝。
    而这些与看守弟子无关，他所想的很简单……巡阳府附近的妖山是没有妖皇的，这才是西岳其中向来鄙夷东岳剑宗的原因。
    若真有心，几个元婴修士出手随随便便就能镇了那群妖王，还不是害怕惹怒天妖，引来别地的妖皇甚至大妖，偏偏每年都要派出一群金丹筑基境的修士，小心翼翼除两头妖王，美其名曰振东岳声威，西岳才懒得搞这些花架子。
    曾经不除，那是懒得动。
    现在一出手即是宗内的最强者之一。
    问题便在于，圣女最后是被人扛回来的……
    和她一起被送回来的还有刚才的青年，先不说事情和这东岳的修士有没有关系，即便无关，对方貌似也是东岳的金丹长老，这让看守弟子不得不更加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