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凯风转头看着她道：“不是我要放弃，是这项目没了老秦，咱们三个根本就做不了。”
    他似乎是在竭力忍耐，但眼眶还是忍不住泛红。
    叶玫又问：“你怎么确定秦墨就不会回来了？”
    林凯风道：“他们家现在这样了，他爸可能还得坐牢，学校又在对他的情况做调查，会不会被开除都不好说。他怎么回来？”
    叶玫道：“所以因为这样，我们就要做树倒猢狲散的猢狲吗？在他还没说放弃的时候，就先放弃了？”
    林凯风将箱子往桌面重重一磕，目眦欲裂低吼道：“你以为我想放弃吗？你以为我不难过吗？我努力学习，从本科就开始和老秦一块做准备，几年下来，我付出的心血，不会比任何人少。我把未来和前途都压在项目上。现在临近毕业，前面的路忽然被截断了，人生计划全被打乱，难不成我要在这里暗无天日的熬下去？”
    说到这里，他泛红的眼眶终于支撑不住，泪水哗啦啦往下流。
    他向来是个开朗的年轻人，从来都是一张没心没肺的笑脸，但此刻却是个溃不成军的狼狈模样。
    叶玫默默看着他不说话。
    林凯风用力擦了把脸，又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不讲义气不仗义？老秦一出事我他妈跑得飞快？但我能做什么？我们家条件一般，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我自己还得工作还得生活不是？就算老秦再落魄也轮不到我们给他兜底。什么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爸是倒了，但你知道他妈家族背景吗？在美国那都是名流，护住他没问题。他们家现在这情况，他在国内待不下去，他父母肯定会把他送出国。他出了国依旧能一辈子锦衣玉食。”
    叶玫微微一怔，皱眉问：“你说秦墨要出国？”
    林凯风道：“网上对他一片喊打喊杀，学籍也可能保不住。换做你，你会待在国内吗？”
    叶玫沉默下来。
    林凯风将纸箱子抱起，吸了吸鼻子，道：“我走了，实验室可能很快会被院里收回，你们俩也好好打算，尤其是叶玫你，不管考博还是找工作，赶紧准备起来。你简历再漂亮，错过好的时机，再想拿到好的offer，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叶玫没说话，只是神色莫测得看了看他，然后淡声道：“那祝你找工作顺利。”
    林凯风点头闷声回：“谢谢！”
    他望着她那张看不出表情的面孔，顿了片刻，到底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叶玫转头，目光落在秦墨桌旁那张原本摆满了各种杂物的办公桌上，如今只剩一台孤零零的电脑。
    那些曾经奋斗过努力过的时光，仿佛也随之一并烟消云散。
    办公室里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安静的只剩窗外的风声与蝉鸣。
    叶玫忽然想起，去年第一次来到这个实验室，也是这样的秋日，这样晴好的天气。
    那时未来尚不可知，但她想着人生总要勇于尝试。
    再后来，她被秦墨真正接纳，和几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好，未来好像也一天天变得清晰。
    事已至此，就算他们坚持下去，成功的机会也很渺茫。
    但如果一切在这里戛然而止，那么就算她以后在别的地方做出成绩，也终究不能弥补此刻就放弃的遗憾。
    墙上的时钟，不紧不慢地走着。
    也不知静默了多久，原本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江临，忽然拿起鼠标，重重在桌面磕了两下，哽咽着声音，赌气般大声道：“我不会离开的！”
    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为自己打气。
    叶玫回神，嗯了一声：“我也不会离开。”
    江临有点孩子气地继续说：“如果实验室被收回，我们租个地下室，也要把芯片做出来。”
    叶玫失笑：“好。”
    *****
    作者有话要说：
    乃们猜大宝哥会走吗？嘻嘻嘻。
    第四十二章
    然而就算芯片研发出来了呢？
    若是无法顺利拿到国家项目基金， 他们多久才能找到投资？多久才会有厂商愿意将他们的芯片用在终端产品上？
    如果秦墨还是中正集团少东家时，这根本不用她来操心。
    叶玫不敢多想，只能一门心思先把东西做出来再说。
    隔日一早， 她接到王争鸣在召唤。说起来， 王争鸣也好些天没在研究生群里冒泡了，想来是因为秦墨的事。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玫觉得他老人家的脑袋似乎更秃了。
    王争鸣见她进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道：“坐吧。”
    叶玫从善如流。
    王争鸣深呼吸了口气， 道：“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叶玫点头：“王老师， 有什么你就直说吧。”
    王争鸣道：“现在学校在调查秦墨的事，我已经为此写了几份报告。最坏的结果，他可能会被开除。”
    叶玫皱起眉头， 语气难得有点失控的愤怒：“他既没抄袭也没挂科， 虽然不上课，但当时院里老师都默许，现在翻旧账有什么意义？是不是所有老师都要负连带责任？他保送本科是因为奥赛获奖， 保送研究生是因为论文和研究能力，这都是实打实的成绩。就因为现在他家破产了，墙倒众人推，学校连自己的学生都不护着了？当初他们家给学校捐的钱， 帮了多少学生， 全都不算数了吗？”
    她一口气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 又赶紧道歉：“王老师，对不起， 我不是在怪你，只是觉得开除这件事对他太不公平。”
    王争鸣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尽量保他，把他的科研成绩全都交上去了，不管怎么样先保住学籍。”他顿了顿，欲言又止，“只是……”
    “只是怎么了？”
    王争鸣看着面前自己这位得意门生，嚅嗫了唇，艰难开口：“院里将你们国家项目基金的申请压了下来，而且院长给我下了通知，让我尽快收回你们那个实验室。”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叶玫一时只觉得脑仁突突直跳，也不知是愤怒还是失望。
    王争鸣叹了口气，又说：“当初让你加入秦墨团队，跟着他一起做项目创业，本以为是个好机会，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是老师害你了。现在秦墨出事，我听到消息，说他可能会直接出国。你们智能芯片国家项目基金也申请不了，再做下去没有意义。如果你想直接工作，就赶紧准备简历，我会给你做推荐，尽量让你进大企业。如果你打算继续深造，那就马上准备语言考试和申请材料，我帮你联系导师。”
    叶玫默了片刻，摇头道：“王老师，我很感谢你让我加入秦墨团队，这一年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也确定了未来要做什么。不管成功与否，我都要试一试。申请不了国家项目基金，我们自己去找投资。不管秦墨在不在，我都会继续将这个项目做下去。”
    王争鸣有点急道：“芯片和终端产品不一样，面对的不是消费者，而是终端产品厂商。没有秦墨的背景和资源，就算你们把芯片做出来，可是要被人接受采用，这中间会有多漫长的过程你知道吗？可能得耗个十年八年！”
    叶玫点头，语气平静道：“我知道，但如果让我现在放弃，我做不到。”
    王争鸣望着面前女孩儿坚毅的脸，一时不知该悲还是喜，想了想，问：“所以没有秦墨，你也要继续吗？”
    叶玫沉默了片刻，道：“我相信他也不会放弃的。”
    王争鸣微微一怔，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良久之后，叹了口气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劝你了，你自己的未来终究还是自己说了算。不管你选择做什么，老师会尽量支持你。”
    叶玫迟疑了片刻，道：“王老师，你能不能以我的名义，将实验室再给我们保留两个月。”
    王争鸣点头：“嗯，两个月应该没问题。”
    叶玫稍稍松了口气，轻笑道：“谢谢王老师。”
    王争鸣也笑：“这条路阻且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叶玫道：“我知道。”
    有了王争鸣的保证，暂时还能继续在实验室，她算是稍稍放心。
    只是小小的实验室里，没了秦墨和林凯风，仿佛一下变得空空落落。
    她和江临整天大眼对小眼，倒也勉强坚持下去。
    眼见开学小半个月，还是没有秦墨任何消息。
    叶玫觉得再干等下去不是办法，便让江临帮忙定位了秦墨的手机。
    两天后的傍晚，她果然看到他的位置正往学校这边靠近，立马朝他住的小区飞奔去。
    秋天的天气总是很好，好的没心没肺一样，不会因为这场阔别一个多月的艰难重逢，就来一场应景的瓢泼大雨。
    叶玫赶到时，秦墨正好在单元楼门口，准备摁密码上楼。
    “秦墨！”她唤住他。
    男人似是猝不及防，身体微微一滞，才缓慢转身。
    还好，比她想象得看起来要好很多。
    除了有点没睡好的疲倦外，依旧是个冷峻明朗的大帅比，神色中看不出任何沮丧和落魄。
    叶玫稍稍放心。
    到她走过来，他微微蹙了蹙眉，继而又轻笑了笑，语气有几分玩世不恭地开口：“怎么？来看看我是不是特落魄？”
    叶玫道：“你最近怎么样？”
    秦墨耸耸肩道：“还能怎样？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呗。”
    叶玫确定他自是自嘲的玩笑，应该是对网络上的消息并没那么在意，想了想直接问道：“听说你要出国？”
    秦墨怔了怔，继而又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叶玫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不说话。
    秦墨故意夸张道：“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叶玫面无表情看着他道：“我不会喜欢一个逃兵。”
    秦墨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微微凝滞，片刻后，才道：“你还在实验室？”
    叶玫不置可否。
    秦墨似乎是觉得她有点傻，轻笑了笑，道：“虽然浪费了一年时间很可惜，但事已至此，你赶紧走吧，该干嘛干嘛去，别为这个没有前途的项目，耽误了学霸的大好前程。”
    叶玫道：“你父母要为他们的人生负责，而你早已经成年，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他们的附属品，也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将来才不会后悔。”她顿了顿，“我不会走的，江临也还在，实验室暂时不会被收回，我们会等你回归。”
    说完也不再等他的回应，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秦墨默默凝望着那道娇小清瘦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中，才慢慢收回目光。
    一个人站在原地怔了半晌，忽然又怅然般轻笑了笑。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熟识的人，对他说得最多的话，不是安慰同情，就是建议他赶紧出国避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甚至舅舅姨妈已经回国，正在给他办手续。
    仿佛这就是一个落魄富二代应该的去处。
    只有她一个人，吭哧吭哧跑过来，将他堵在这里，一句温声软玉的安慰都没有，而是冷冰冰的说“我不会喜欢一个逃兵”、“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我们会等你回归”。
    然后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