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天，寒风瑟瑟地渡过树梢，把本就没几片叶子的枝桠欺凌得横斜乱颤。
    稀奇的是，天都冷成这个样子了也没点儿下雪的迹象。往年这个时候大雪都不知纷飞过几场了。
    在这个城市待了六年顾陌还是无法完全适应这里干燥的环境。
    闹钟一响他就睁开眼，麻利地洗漱穿衣，半小时后准时来到楼下。
    空气吹到人脸上生疼，他庆幸自己抹了点护肤品出门，要不一准皲裂。
    白色途锐穿过小区绿化带，稳稳停在他面前。
    车窗摇下，里头是一张俊逸稳重的面孔。
    “你还是那么准时。”
    “也就这点儿优点了。”顾陌笑笑。
    江文衍嘴角一弯，调侃道：“你还年纪越大越谦虚了。”
    “那还能倚老卖老吗？”顾陌拉开车门上了车。
    “你的话完全没问题。”江文衍含笑看着他，毫不掩饰眼里的欣赏。
    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顾陌的那把杀猪刀却钝得厉害，老天好像忘了磨似的，让他偷渡了好几年光阴。
    除了气质日趋成熟外，在他脸上找不到任何被年岁侵蚀的痕迹。
    和六年前一样，清雅傲然，不染尘埃。
    江文衍边看后视镜边打方向盘：“早饭想吃点什么？前两天我路过朝望路，看到那儿新开了家粥铺，喝粥的人还挺多，味道应该不错，去尝尝不？”
    “行啊，吃清淡点好。”
    顾陌知道他是个不挑嘴的，八成是特意为了自己找的地儿。
    江文衍在他来j市后的第二年跟过来重新运作起原先的个人事务所，他有意地把办公地点搬到跟顾陌同一栋写字楼里，然后开始接送他上下班。
    实在推拒不了他的好意，况且j市的交通状况着实吓人，顾陌也就顺着他了。
    两人回归了朋友关系，不温不火地处着，几年下来彼此都心知肚明，自那段禁忌恋后想再进一步是不可能了。
    时间是药，稍有差池便全然不对。
    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今年回去过年吗？”
    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江文衍问了一句。
    顾陌苦笑：“还真得回去看看，我姐怀了。”
    “阡姐怀了？什么时候的事，”江文衍惊讶道，“那我也得去恭喜恭喜。”
    “就前两天给我发的消息，我还没买票呢。”
    “回头我安排好律所事情咱俩买一块的票。”
    “你也回去？”
    “催了几回了。我哥总想把我叫回去帮他分担river，可我看江越那小子干得挺不错的，再过个几年准能当上一把手，你说我回去干嘛？被后浪拍在沙滩上？我还是喜欢单干。”
    绿灯跳了出来。
    他踩下油门：“你回去的话我也回家一趟。你有几年没回去了？”
    顾陌听见江越的名字恍惚了一下才回答他：“三年。”
    他来到j市后换了新号码，只告诉了几个熟人。三年前顾阡给他发消息说她跟人领了证，对象却不是之前处的那个老实人而是个官二代，顾陌狠狠吃惊了一把。
    姐姐不愿跟他说清来龙去脉，他也只好默默祝福她。
    如今听说她怀孕了，他猜想两人处得应当不错，心里颇高兴。
    “三年……挺久的，不知道s市有什么变化没有。”
    “变化肯定大，”顾陌长吁道，“现在社会发展这么快，我感觉自己都快跟不上节奏了。”
    江文衍赞同道：“那也只能人去适应时代……到了，就是这家。”
    他停在路边，看着蚁群般来来往往的行人感叹道。
    “咱才三十，还有的熬呢。”
    店里生意火爆，连张能落脚的椅子都没有，顾陌不得不买了粥打包回车上喝。
    “味道是不错，难怪那么多人排队。”他一勺一勺谨慎地地舀着粥，生怕撒出点在车里。
    “你喜欢就好，”江文衍被他小心翼翼的动作逗乐了，“以后天天来吃。”
    “可别，没两天就厌了。”顾陌失笑。
    “口味多着呢，好不容易发现这么一家合你胃口的早餐店，怎么说也得把菜品都点上一遍。”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样东西吃到厌我才会换下一样。”
    江文衍转头盯着他线条优美的侧脸，此刻那块本不甚明显的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起伏，下颚处拉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男人经过世事的洗礼还能保持这么干净的一张脸，当真是百里挑一的极品了。
    他看得口干舌燥，脑子一热：“感情上不也是这样。”
    顾陌愣了愣，又垂下眼皮搅两下粥，轻嗯了声。
    见他不喝了，江文衍心里直骂自己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
    同时他又有些不忿，六年了顾陌还是没有完全放下那孩子。明明处的时间很短，偏偏因为极度不适配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再难有人能走进顾陌心里，只能驻足于前，偶获他一缕余光。
    江文衍沉默着打火开车，他和顾陌之间的状态差强人意，如果能更进一步固然好，但要达成这一步不知道还要逡巡多久。
    不过他愿意等。
    嵌在写字楼周身的low-e玻璃让这栋建筑成了cbd的一面镜子，对照出这片商区的繁华变迁。
    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两人进了同一部电梯摁下不同楼层。
    江文衍先到达办公地点，跟顾陌说了声下午见走出电梯。
    又往上升了几层，随着叮的一声，门一拉开ink出版社的电镀logo呈现在视线之中。
    “顾编来了！”“顾编早上好！”
    几个小姑娘风风火火地跑出跑进，怀里捧着厚重程度不同的纸本材料，看到他匆忙打声招呼又脚底生风忙活手头的工作去了。
    对于顾陌来说，这里就是他的战场。
    六年前他还没想好自己要从事什么工作，来j市考察一番后他发现j市外的其他城市出版业或完全空白，或形同虚设。但因为地域的关系，文化产业在j市的集中度很高，已经形成了群体效应。任何门类的书，在本地的销售数字往往接近30%，作者也在这里扎堆，不大会出现出版社外逃的趋势。
    归属感强水不深，他对编辑行业产生了兴趣。于是他进入规模不大不小的ink，从编辑部的助理编辑做起，一点点钻研这碗饭。有语文老师的功底在，这份工作做起来并不吃力。
    他来到自己的办公桌，放下公文包，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选题，组稿，审读，加工整理……
    临近过年，出版社所有人都脚不沾地地干着活儿，赶在年前把堆积的任务都解决掉。
    干了六年，他也有了自己的助理，工作稍微轻松了一点。
    别的流程丝毫没有问题，唯一让他头疼的就是催稿。
    他手下的作者中有那么四五个拖延症晚期，为了拿到他们的稿子，他软硬兼施练出十八般本事。
    其中江文衍也给他出了不少主意，他感叹果然还是要在社会中不断历练才能获得有效经验，比较之下在学校那几年真是□□逸了。
    年前最后一份稿交过来，今年的工作可以收尾了。
    中午跟主编吃了顿饭，不咸不淡地聊了一通。ink的主编尽管上了年纪还是有很多想法，跟年轻人交谈起来并不显沉闷。
    听说顾陌今年回家过年，他问。
    “顾编准备几号走啊？”
    “这周末，二号吧。”
    “二号有点晚了，事情做完就早点走吧，你手底下又不是没人了。”
    “他们小年轻才急着回家呢，让他们先走，我给他们把事儿再过一遍。估计他们留下来心也不定，再一忙出纰漏多。我孤家寡人一个，也不差这一两天。”顾陌替他倒了一杯茶。
    主编端起茶杯，露出赞许的神情：“你考虑事情一向周到，当年你跟着我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是吃这行饭的。办事细致，沟通能力也不弱，最重要的是有责任心。现在很多小年轻做事毛毛躁躁，一遇到困难就撂挑子不干了，我也带过不少编辑了，你是最优秀的一个。”
    “我完全是白纸一张，多亏有您提点，才不至于多走弯路。”顾陌话里全是感激。
    “肯学，肯吃苦，总会走出一条路的。”
    喝了口茶主编话锋一转，语气有些失落。
    “哎，这些年网络文学发展太快，我们出版社都快成夕阳产业了。”
    顾陌放下挽着的袖口：“目前传统文学还是大流，网络文学前景固然敞亮，近来有些急功近利了。但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不是对立的两极，而是互相渗透相辅相成的关系，我们也需要与时俱进。”
    “是啊，社会和人都是要进步的，一方落下链子就断了。还好我要退休了，就由你们年轻人去折腾吧。”
    两人举起手中的茶杯，相视大笑。
    这周的工作交代完，他才喘了口气。
    两个小助理都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他提醒她们早些买票，春运期间的交通可是能吓死人的。
    两个小姑娘谢了又谢，趁下班前才有空和社里其他同事碰个面花痴几句顾编好帅。
    她们诧异的是，光从外表完全看不出顾陌已到而立之年，而且这么优质的男人没结婚就算了，几年下来身边连个走得近点的女性朋友都没有。
    待人处世始终斯文有礼，保持不亲不疏的距离。
    有人说这大概就是得不到的男神吧。
    顾陌进电梯时，几个人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他，看到他一瞬间闭了嘴，尴尬地冲他笑。
    他也不甚在意，只是想起中午分别时主编意味深长地拍拍他肩膀，让他抓紧解决终身大事。
    他有些无奈，二十多岁的时候除了顾阡可从来没人跟他催婚，甚至小区里有几个大妈还让他别慌找对象，等等她们家的丫头长大。
    现在姐姐不催了，倒是周围的人有意无意打听他的情感状况。得亏他在大城市，三十岁未婚还显得不那么突兀，换做小地方他都成异类了。
    他在中层下了电梯，转身进了文墨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