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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妩娘传 | 分类:历史军事 | 作者:月影小狐
婆子闻声出门,急急地又把娃子抱进去,见她神色焦急便知不妙。潘逸的心猛地揪紧,他立马探头望那道门隙,望眼欲穿。里面时有动静传来,磨着他的心肺,削起他的骨,然而再痛他都不能吭声,因为荣灏在这处。
玉暄急得哭了,本是喜气洋洋,被他的轻泣搅得一乱团。荣灏恼火,厉了神色喝道:“人还没死,哭什么哭?!你还不到一边呆着去。”
盛怒之下忧色一闪而过,他深吸口气平复了心绪,低声问潘逸:“找我何事?”
潘逸拱手,低头刹那藏好悲色。
“达喀军使求见。”
荣灏颔首,回望一眼后便抬手命他带路,走到院口,他转身叫玉暄,玉暄不理,依然守在门处。荣灏轻哧,拂袖随他去。
耳边嗡鸣,阿妩听不清,她已是痛得魂魄出窍,不知去了哪儿。朦胧之中,她回到了丹兰宫中,父王和母后,还有王兄都在,他们正坐在五线绣丝锦毡上有说有笑,明明离得那么近,可中间似有堵看不见的墙,她喊哑了嗓,他们都没听见。
“呵呵,你在哭什么呢?”
忽闻一声笑,阿妩不禁回眸,她又到了云水窑,看到躲在墙角里的她。
蓝若站在旁侧,一身素衣,仙袂飘飘,他伸手抚上她的头心,如兄似父一脸疼惜。
“我不想去荣国,我不要被卖掉。”她哭得伤心,稚嫩的脸涨得红红。阿妩的心被她揪起,忍不住走过去,然而听到蓝若出声,她不由停下脚步。
“不去你会死,难道你想死吗?”
她摇摇头,随后伸手拉住蓝若袖摆,似抓着根救命草,借它起身,扑向他的怀。
“我去了就看不到你了。先生不喜欢小鱼吗?求先生带我和玉暄走。”
“我帮不了你。从今起我不再教你了,你得学着怎么做。”
说着,蓝若将她紧抓的手一指一指地扳开。她不死心,哭声更凄。
“我不要陪父王,我不喜欢他摸我。”
蓝若蹙眉,轻叹一声拭了她的泪,之后任凭她哭得再厉害,他都没有回头,走得冷漠无情。
阿妩迎面走去,看到了他隐忍于眉间的悲色,而他身后的小鱼渐渐收住了泪,一双眼沉阴得反不出光。
“蓝若,你欠我的。”阿妩喃喃,蓝若似听见了,突然停步抬眸看来。
“呵呵,你来了呀。”他笑得随意,眼中仿佛还带了丁点儿意外。
阿妩未理,见到他这幅满不在意的嬉笑,打心眼里讨厌。
蓝若见状,蹙起眉略有忧色,道:“你不该回来。”
阿妩哼笑,说:“先生管得太宽了。”
蓝若弯起湛蓝的眸,讨好般地凑近。“不是我要管,是你阳寿未尽,阎王爷不收,让你快点走呢。”
阿妩瞪他一眼,好声没好气地道:“那你干嘛不走?”
蓝若笑而不语,片刻,他又收住笑颜一本正经道:“阎王说你怨孽太重,若不消业积德,必入地狱。”
阿妩笑了,反问:“我入地狱,周王又该如何?那些丧尽天良之人又该如何?”
“这是缘也是劫。我只劝你好自为知,凡事千万不能太过。回去吧。”
话落,他伸出细长手指点向她的眉心。冰一样的冷,阿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睁开眼便是另一番景像。
她终于出了鬼门关,接生婆不禁长吁口气,掏出帕子急急擦去额上细汗,紧接又双手合十连连念佛。
“哎哟,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一眼万年,此情此景恍如隔世,阿妩还没从梦中回神,就听到荣灏怒斥。
“人还没死,哭什么什么哭!还不到一边呆着去!”
她愣了会儿,渐渐地听到了玉暄轻泣,这一切终于有了头绪。阿妩幡然醒悟,费力支身焦急四寻。
“儿,我的儿在哪儿?”
婆子听后急忙出门把小娃抱回。阿妩见到了差点令她丧命的小家伙,他比她想得还要小,一时间百感交集,她使了仅存的气力抱他入怀。
婆子看出她的心思,便直言道:“孩子未足月,个子虽小,但是壮实,以后好好养就长了。”
听到此言,阿妩欣慰,她又细细地打量起他,他有副和她一样的眉眼,乌溜的眼到处瞧,见到什么都爱笑,就和他一样。阿妩也不知是悲是喜,心头一酸,泪珠儿不由自主地淌下。
婆子见状连忙替她拭泪,且道:“没事了,母子平安就好。你瞧,王爷一直在外守着呢,这是多好的福气。”
阿妩抿嘴摇头,也不知为何哭得异常伤心。
*****
平洲城比以往热闹,打了个漂亮仗,将士们脸面有光,毫无顾及喧腾大笑。然而一支异族军入了城,这般喜色就像被一刀斩断,万簌俱寂。
异族军个个人高马大,粗犷的样貌,满脸络腮。走路像是踩坑,下脚极重。他们看着周遭将士,荣国兵卒也盯着他们,若不是孟青及时恭迎,说不定又是一场交锋。
“达喀将军,有失远迎,恕我们礼数不周。”孟青施大礼,达喀为首之将跳下了马,利落地将头盔摘下。
见到将军真容,孟青不禁暗怔,此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却是老成得很。想着,他又暗地里打量了一番,眼深鼻挺,五官分明,举手投足间不像寻常人物。
而少年将军见他这般,浓眉一拧,便道:“这位先生,你看我这么久让我很为难,我在想该揍你还是不该揍你,如果揍了你会引起骚乱,但是不揍你,我心里不舒坦,你说我要不要揍你?”
他连珠带炮说了一堆,奇怪的官话里还夹了几个土语。孟青咂舌,心想他还真是不会客气,肠子比潘逸的还直。
想着,孟青收了眼,抬手请他入帐歇整,少年抬手示意,随他身后的一群兵将纷纷卸了盔甲习地坐下,拿出酒囊又说又唱。
孟青带少年入帐时,荣灏已经到了,他拄着手杖以礼相迎,而少年却是瞅他半晌,冷不丁地来了句:“你是瞎子吗?瞎子怎么领兵打仗?”
帐内没了声音,除了惊讶便是尴尬。荣灏呆怔,也不知这是哪儿来的奇人,说话不知拐弯。
孟青解释:“燕王眼睛不好,能看得见,只是看不清。”
少年听后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你拿钱子草碾碎熬上试试,说不定能好。”
话落,他还以异族礼节,道:“我是达喀可汗第十二个儿子,叫柯林,受父命助贵国一臂之力。请问丹兰公主在哪儿?父王说我与她有婚约,我要看看我未来的妃子。”
☆、第64章 我是的第64章
柯林昂头挺胸,就像只打鸣的公鸡,理直气壮地向人讨媳妇。此话一出众人始料未及,潘逸呆怔,不由打量起这异族人。
荣灏深吸了口气,随后半眯起凤眸,勾起唇角笑着道:“真是英雄出少年,没想军使年纪轻轻,还是达喀可汗的爱子。不过可惜,您所说的丹兰公主不方便见客,她刚替本王生了个公子,正在休养。”
“哦,是吗?”
柯林眨巴眼,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懂,荣灏这番耀武扬威,没激起他半点心头浪。
“能生养的女人是宝,想必公主一定能替我生不少族人。哦,对了。听说汉人分妻和妾。燕王有妻,那公主就是妾了,如果是妾,我就能直接带回去了。”
听到这直白无礼的话,荣灏的笑略有僵硬。孟青察言观色,趁还未剑拔弩张便拱手道:“达喀王子刚下沙场定是劳累,不妨请王子歇整,此事之后再定夺。”
他是说给荣灏听,而柯林耳朵灵,孟青刚说完,他就抢先道:“这样也好!正好我与兄弟都饿了,宰头羊来吃。”
话落,他行了一礼,接着就自说自画地找羊去了。
众人见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胆大者直接进谏:“达喀蛮族粗鄙不堪,我大荣岂可与之为盟?!”
一语激起千层浪,争论不休欲演欲烈,这时,潘逸说:“如今平洲军马所剩无几,若是周王再来一波,没得达喀之力怕是抵挡不住。”
荣灏手扶额处思量半晌,随后一声轻叹。
“听你的话,就先留着吧。”
倾巢之下无完卵。荣灏没得选,潘逸同样无奈。走出军帐之时,他依然想着柯林说的话,然而小鱼从没和他提起这么一个人。
终于有人前来报喜,说母子平安,潘逸听到帐中笑声,心又沉了几分。半路上,他遇到了玉暄,见四下无人便悄悄地将他拉至暗处。
“她怎么样?可有伤着?要不要大夫看看?”
潘逸面露焦色。玉暄肿着核桃眼,阴郁不悦地回道:“婆子说没事了,就是人虚着得好好养。还是你好,阿姐命都快没了,他也不闻不问。”
话落,潘逸僵硬地扯起苦笑,也不知该回他什么话。别了玉暄,他不由自主朝产房走去,到了门处又踌躇不前。徘徊半晌,潘逸便吸上口气,跨步而入。
婆子正在院里拾掇,洗过几方棉布挂到竿上。潘逸见她,上前施礼道:“嬷嬷辛苦了,妩夫人可好?”
婆子回头见是他,呼了口气小声抱怨:“人是好了,可把我这老婆给累坏了,若不是我有几十年功夫,碰到别人怕是接不下来。”
潘逸听后忙掏了银子给她且再三谢道,并说:“这是王爷赏的,辛苦嬷嬷了。”
婆子见之蹙了眉,可又不好意思不收,接过后她便小声嘀咕:“如今兵荒马乱,银子都不值钱了。”
潘逸笑了笑:“那我找到好东西再给您送来。”说着,他拨长脖子往房门处探了几眼。
“也不知妩夫人吃什么合适,王爷命我帮她寻些好的。”
“熬上羊汤,最好加点当归、川芎。”话音未落,房中传出一声婴儿啼哭。婆子无奈轻叹,放上手中之物急忙过去。
潘逸见之不由脱口说道:“可否让我进去看看?”
婆子一愣,回过头上下打量。潘逸顿时知道自己说错话,忙补上:“小娃子还没见过,也想摸个喜。”
话落,他故作腼腆地摸起后脑勺。
婆子笑逐颜开,道:“是想要儿子了吧?我有个偏方过会儿给你。但是产房你可不能进,污秽之地损阳气。你明儿个过来吧,刚生出的娃子嫩,不能多见人,今天没法给你看了。”
说完,她一溜烟进去,然后关紧了门。走到房中,阿妩正费力抬身,她见后连忙上前扶她躺下。
“你得多歇息,别乱动。”
阿妩轻声问:“刚才谁在外头?”
婆子说:“是潘将军,他过来问要给你吃点啥,我和他说了。”
阿妩听后像是安了心,闭眸睡了,身侧小娃也跟着安静下来,不再哭闹。
潘逸听了婆子的话就去替阿妩找羊,如今平洲连草都难觅,羊肉自然成了稀罕物。
走到半路,远远的就听到一声吼,潘逸寻声回头,只见达喀王子与人蹴鞠。青葱少年、 意气奋发,真有他当年的影子。
潘逸不禁想起他与小鱼在林间,手拉着手爬上树,一不小心摔了个狗啃泥,起身时照样蹦蹦跳跳,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可如今他老了,心身俱疲,连多走几步路都觉得累。
见到精气旺盛的柯林,潘逸莫明心慌,忽然之间,他后悔起帐中所言,后悔把他留在这处。正当这般想着,羊胃做的鞠球不偏不倚滚到他脚边。
“喂!踢过来!”
远处,柯林挥臂高呼。潘逸低头看着鞠球,暗地里咬了牙,使出全劲抄起一脚。球飞到半空散了开来,飘了一地的稻梗屑。
柯林不高兴了,气势汹汹地走到潘逸面前,抬头瞪着他。
“你和我有仇吗?叫你踢过来,谁让你踢坏!好不容易拉来一只羊做鞠球,坏了你赔我。”
柯林语气不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倔样。潘逸看着他,眼波微动,然而听到“羊”这个字,他又变了主意。